斯图亚托家族庄园中。
“通讯水晶”是诸神乱战时代的产物,在当时被狂热追随他们的的子民们称作“可以与神沟通的圣物。”当然,如今神们早已褪下身上诸多光环,荣耀虽依旧加身,但再也没有成为民众心中的信仰。所以现在,通讯水晶变成了极其常见的东西,只是其高昂的价格令许多平民望而生畏。黄灿灿的金币对于为生计劳苦奔波的平民们来说,是做梦都想拥有的。但对于神裔来说,这玩意其实跟清亮到可以当镜子用得地砖没差别。
“麻烦事都赶到一起了么”
斯图亚托圣望向悬浮在半空中闪闪发光的水晶球,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可以直接联系眼前这颗通讯水晶的人,不多,政府决策层十二位议员可以。陆军元帅和那几位上将也可以,不过要通过政府转接。总之这个拳头大小、看着极像装饰品的水晶球每次响起,都没好事发生。
悬在半空的通讯水晶一阵微光闪烁,忽然变得透明至极,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从其中传来,“斯图亚托圣,晚上好。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休息,如果有,对此老朽感到抱歉。”
只听其声,不见其人。
斯图亚托撇撇嘴,对老人这幅客套模样不屑一顾,神情散漫,边掏耳朵边回答道:“啧议员先生,请省去这些无聊的前缀。事实上今晚我的心情确实不算太好。”
“哈哈,还是这么直接呢,那老朽就不废话了。主要有两点,一,青殿下于五日前在古亚特兰雅受到死神探险团的袭击,政府也是刚收到消息。虽然殿下平安无事,但政府依然得向您、以及您的家族致以诚挚歉意。在共和政府领导下的土地上,竟然让神裔遇袭,不可饶恕。对此,为表示歉意,今年您家族的税收所得我们决定多加两成。同时,清剿余孽的命令也已经下发到陆军本部,必将彻底铲除死神探险团,给青殿下一个交代。”
“哈啊”斯图亚托貌似对自己妹妹遇袭一事毫不在意,满脸倦意地打了个哈欠,语调平淡道:“阿,知道了。第二件事呢?”
“嗯蛮荒之地的魔兽族也派出一支精锐部队参与了此事,就在死神探险团行动失败之后,不过都被青殿下斩杀在肯福尤熏山脉经过讨论,再联想到当年您的壮举所以我等认为这次事件是由魔兽族所策划,买通那群渣滓伏击青殿下,但它们大大低估了殿下的实力,失败后只得仓促派出临近部队,作殊死一搏。”
斯图亚托闻言瞳孔骤然紧缩,心中冷哼,神情冰冷。你们这群老东西,什么事都往魔兽族身上推?
沉默片刻,男人整理呼吸故作平静道:“魔兽族么知道了,这件事你们看着办,没其他事我挂了。”
有些事,在圣地修身养性三年多的斯图亚托渐渐看透,但远没到摊牌的时候。
“等等毕竟牵扯到青殿下,而且最近些年唯一对魔兽族有深切了解的,只有您所以我们十二位议员想听听您的意见。”
男人曾因妻子之死,盛怒之下孤身一人前往蛮荒之地,与六名魔兽族大领主辗转搏杀几千里,最终手刃仇敌安然归来,一战成名!
“我的意见?魔兽族偷摸猎杀能力者已有百年,你们政府不是苦于没有证据么?现在它们这么明目张胆的刺杀青,已经算是违背了当年与家祖签订的契约。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就开战吧。”
“嗯明白。本部会议也正在召开,等结果出来,我们将在圣地召开世界会议,正式商讨此事,希望到时您能前来参加。”
“看心情。”斯图亚托抛下极不负责任的三个字后,直接切断通讯。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让男人再无睡意,沉思片刻轻声唤道:“格里芬。”
一名金发男子应声推门而入,单膝跪地。作为神裔护卫,格里芬的职责就是常年守在斯图亚托周边。
“王。有何吩咐。”
“去小卡萨那儿等青出来,就说我有事找她谈。”
“遵命。”
圣地·凡森宫,共和政府办公地。
往常这时候早已一片漆黑的侧殿此刻依然灯火通明,先前与斯图亚托通话的那位老人正坐在宽大沙发上,单手摇晃盛着名贵红酒的高脚杯,看着通讯水晶满脸笑意说道:“这家伙”
身旁一位须发皆无的中年男人正擦拭着手中长剑,闻言皱眉道:“老师,他会不会已经有所察觉?”
通话的老人抿口酒润喉,摆摆手一脸无所谓道:“四年了,以那小子的精明,再加上此次泰莫斯比利·青的遇袭,他不会想不通。不过也真是可惜啊想不到那个小丫头竟然这么强,没能杀了她。不过好在我们这边的痕迹已经及时抹去了,否则还真要被那小丫头查到我这把老骨头身上。”
光头男人放下手中长剑,有些忧虑道:“要不要跟其他几位通个气?”
“不用,那些个老狐狸哪个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现在被囚在圣地的斯图亚托就是只掉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还不如那个丫头来得威胁大。当下要考虑的,是如何趁此机会拿下那群愚蠢的魔兽族!还有,吩咐人把今晚的通讯内容抄录下来,给其余议员送去。”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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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萨殿下房间内。
青将散落长发捋到耳后,身子倚着门框,不离开,也不作声。今晚这些话,青本没想过跟少年说透,她一直都认为少年对于整件事是知之甚少的,所以有些罪孽,自己背负便好。毕竟自己那哥哥作为父亲都不曾跟少年说透过,她又何必点透。
但既然卡萨今晚主动提起,而且对此事表现出了相当大的了解,青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毕竟知情是一回事,了解真相后想去做些什么又是一回事,无论如何,她绝不会允许少年自己去冒半分险。
“呼”卡萨揉了揉脸颊长舒一口气,收回阴霾的视线,转过身看着青平静道:“姑姑。你要走,去杀人也好,救人也罢,卡萨绝不拦你,因为这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我是很喜欢、也很依赖姑姑,但我从不曾有过把你拴在身边的自私想法。同样,我十四岁了,已经成年了。如先前所说,与斯托亚托家族荣光相对应的责任,卡萨自当一并承担,义不容辞!”
青俏脸布满寒霜,极少见的怒视着少年,沉声斥道:“我绝不允许!你”
“姑姑受伤了吧。”
卡萨挥手出声打断,字里行间听不出悲喜。说完转身打开窗户,等待着青的答复。夜起微风,徐徐而来,带动少年散碎发丝轻舞飞扬,那双有时透着灵动、有时透着狡黠但怎么都很好看的桃花眸子在黑夜的映衬下显得莫名妖异,如深井,幽暗,却又异常宁静。
青一愣,没有吱声。在这片大陆上肆意妄为多年的死神探险团,自然很强。尽管最终活下来的是她,却同样付出了不小代价。谈不上伤筋动骨,但也需要休养些时日。至于少年如何知晓,她没去深究,今晚的惊讶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个。
卡萨双肘架在窗台上,姿势懒散面朝女子,盯着那张怎么看也看不够的完美面庞,确认了心中的判断,微笑道:“在进门相拥的瞬间,我就感知到了。好奇卡萨是怎么知道的么?是能力,很久很久之前觉醒的能力,没告诉过任何人,姑姑你是第一个哦。”
少年没接触过“银石”,但某些东西,是深深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中的。
“是在向姑姑证明自己有承担起责任的能力么?不,还是如先前所说,绝无可能!你所需要承担的,只是安安稳稳、幸福快乐地过完这一生。还有,保证斯图亚托家族神圣血脉的延续。其余的,想都别想!”
少年对姑姑的坚决置若罔闻,轻抚鼻尖,自嘲一笑,低声自语道:“成种猪了啊,”随即略微抬高音量沉声道:“不,卡萨从未想过在姑姑面前炫耀所谓的能力,你的强大,我很清楚。但强大如你又怎样?姑姑,知道在发觉你受伤的那一瞬间我的心情是怎样的么?”
少年声音开始有些发颤。
“是恐惧,如同堕入深渊般的恐惧,恐惧着失去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失去姑姑,像失去母亲一样失去姑姑。这次回来是受伤,那下次呢?”
青无言以对。她无法像少年保证自己强大到足以无视世界。这片大陆上能杀死她的存在不多,极少,但依旧有。
“也许会死吧”
卡萨失魂落魄地低声重复着自己的臆想,几分钟后才回过神,无视因情绪激动刺入掌心的指甲,强忍内心的剧烈波澜,接着盯住青一字一顿继续道:“所以如果姑姑再出现任何问题,我的精神,真的会崩溃。”
青欲言又止,少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接着轻声道,“四年前,母亲在我面前死去,到现在我仍记得四溅的鲜血布满我脸庞所带来的灼热感四年间,我几乎每晚都从噩梦中惊醒。我开始沉闷、自闭,戴起厚厚的面具其实我是在审视,审视自己的内心我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不完全是在怀念母亲,只是在单纯的畏惧死亡畏惧失去于是我心中只剩自卑与怯懦哼呵”
卡萨神情语气重归平静,瞥了一眼青,自嘲笑着。
青对于少年毫无征兆的袒露心扉,没有再作声,只是静静听着。
“我自卑于自己的薄情,心中痛骂着,却又无可奈何。而母亲生命的突然消亡,同时让我畏惧、痛恨。畏惧自己哪天会和母亲一样,莫名的死去,失去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随后我开始痛恨,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明明父亲做的已经足够多,我却仍恬不知耻的将怨恨转嫁到他身上。其实我很早就自主觉醒了能力,明明算是个天才吧却不敢去向父亲索要力量,因为我很害怕获得力量后,会忍不住去复仇。尽管我真的很想将剩下的那些混蛋杀光,但是,会死的死了就失去一切了。可我更怕”
两世为人,没人比卡萨更知晓生命之所以存在的可贵之处。所以既然活着,就要好好活下去,尤其是对已经失去过一次的卡萨来说,活着更为重要。而重生后的十年,卡萨几乎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这个家庭。看似性情豪放实则心思细腻的父亲。个性温婉,唯独对父亲经常使用暴力的母亲。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几乎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青但偏偏那场刺杀,让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死亡、失去,再次成了主旋律一方面,卡萨愤怒着,另一方面,又畏惧着就这样,四年来,卡萨矛盾交织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
但此刻,将这甚至显得有些肮脏的隐晦心声付诸于口后,卡萨却突然变得无比坦然,无关掩饰。
青望着此刻垂手而立、安安静静杵在窗前的黑发少年,满是怜惜地轻叹一声,缓步走上前伸出双手抚在他的面颊上,轻轻抬起,光洁的额头探过去。
额对额。
卡萨眼神略微向上。
目对目。
青看见了少年眼瞳深处绽放的神采。那名温婉女子死之前,卡萨的双眼从来都是灵动、狡黠的。后来便死气沉沉,偶尔绽放的些许光彩,也只是故作掩饰下的强颜欢笑。
久违的坦然,女人嘴角微翘。
卡萨在青泛着醉人柔意的秋水眸子中看到了自己也只有自己
八年前,二人乘船前往华之国,半道遭遇刺杀,随从死尽。两人侥幸流落至孤岛,青重伤昏迷当七日后二人被斯图亚托圣找到时,哪怕冷酷如家族死士,见到那副惨不忍睹的景象也心生戚然。当时年仅六岁的卡萨,浑身上下瘦的只剩皮包骨,宛若死尸,枯坐岸边,怀中躺着昏迷不醒的青。后来人们才知道,年幼的卡萨怕怀中女子就这么睡死过去,每日割腕,以血喂食。
她的眼里只有他。
扪心自问,他又何尝不是?
这也是先前,在青离去的那一瞬,卡萨为何会鬼使神差般将她喊住的原因,又为何会如此平静的说出这深埋已久的、不断摧残着自己的一切。他的确很畏惧自己像母亲般消亡,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所有。但却更怕,青为自己去以身犯险。如果她再遭遇不测,自己又该如何活下去?眼前拥有的一切,跟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虽说无比畏惧着死亡,但早在八年前,自己就曾以己命换她命了啊。
四目相接。
青露出欣慰笑容。
卡萨也笑了,四年来首次毫不掩饰、畅快无比的笑着。
“在自我织造的死亡阴影中徘徊煎熬,却忽略了身边最重要的存在这几年的我,是多么愚蠢啊。”
“的确很愚蠢呢不过,即便你这么诚恳的承认错误,姑姑也不会赞同你的想法,你父亲也不会允许!”
卡萨退后一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开怀道:“不,父亲会允许的。就像我无法阻止姑姑的离开,你也无法打消我心中的念头!我发誓,从今天开始,卡萨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强大到世界为我低头!所以姑姑,未来几年你要好好的哟,等到那一天,就该我站在你身前保护你了!那时候我可不会再允许你满大陆跑了哟。”
青满脸无奈,没有继续出言阻止,心里默想着,斯图亚托家族的固执,真是一脉相承呢
不过小傻瓜,何必等到几年后,八年前你就已经能保护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