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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青》 第七章 师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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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数千年华夏国粹里,竹是诗,是酒,是画,是令人沉醉、令人惊悸的阴柔之美。风霜雪雨,四季不同,竹的色调也不同,人们的评价更是不同。

    曾有帝南巡,死于苍梧。两个爱妃,明知夫君已去,仍千里奔丧,双双坠于湘江。她们悲恸的身姿化为婆娑摇曳的竹干,泪水便化为竹干上的点点竹斑,凄凄婉婉,悠悠潇潇,此为潇湘之由来。后来什么“潇湘妃子”、“潇湘泪”、“潇湘院”皆典出于此。经历代宗师的渲染,一说到湘君、湘夫人,就使人想到竹林,一见到竹林,就想到女人的泪。尤其是下小雨的时候,点点玉珠顺着细窄的翠叶蒙蒙洒落,如泣如诉,缠缠绵绵,哀怨娇嗔,令人心碎。在竹海,有一种唤作“慈竹”的竹,纷纷细雨中,更显得圆润剔透,娇翠欲滴,一摆一动,送万种风情,现百般诱惑,任谁,都想走过去轻轻的抚摸,似乎在拭抹美人的眼泪。这种怜怜无助依偎在你胸口上的感觉,正是竹雨的魅力。怜惜之心一起,柔柔的竹雨再一飘来,人,马上就能生出那永不泯灭的天良。数千年之后,人们说,那片竹海里,曾有一酒仙,除了爱喝酒、死得可怜、一生潇洒风流外,最让人称绝的,他还是个音乐家,在竹林中,他谱成了一曲千古绝唱“广陵散”。数千年后,对此曲记载颇多,可惜渐渐失传,后人也再难听到,可那绝妙画面令后人仍然难以忘怀……晚霞时分,万里火红,滚滚霞光穿透云层,飘飘洒落,从竹隙穿透而过,伴着微风,竹海绿浪涛涛,晚霞印在酒仙脸侧,酒仙沉浸在浪涛和霞光中,偶尔抚琴,偶尔举杯,偶尔高歌,盘坐在落满竹叶的地上,烫上一壶酒,一阵微风透着竹林间隙巡巡拂来,倚坐竹下,白衣白袍,面前一尾竹琴。几个好似被打落凡尘的仙女,抛甩着长长的彩袖,披着霞光,踏着雾云,随着竹风,踏着弦拍,轻轻吟唱,舞着舞着……那是一首诗,一幅画,或是在诗画中复活的那一曲“广陵散”。

    “洒”竹雨,“吟”竹风,竹雨是女人的泪,竹风是男人的诗,加在一起,旋回起伏,抑扬顿挫,任你遐想,那是爱,也是竹的诗韵。

    ※※※

    竹海,小雨缠绵数日,雨停。

    整座竹海都沉浸在雨后的幽寂中,偶尔有微风拂过,竹林哗哗作响,伴着零星绿叶飘落,山道之间更显幽静了。山道由青石板铺成,成“之”字形,盘山而上。石板偶有积水,印得石板更显青幽。

    “啪嗒!”一脚溅开积水,有一青衫,背着竹篓,踩着石板而来。未有丝毫停顿,他在左拐右拐之间进入了竹林。

    他想着,师父常吟,数茎幽玉色,晓夕翠烟分。声破寒窗梦,根穿绿藓纹。渐笼当槛日,欲碍入帘云。不是山阴客,何人爱此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沉吟片刻,方才从身后的竹篓中拿过一把竹刀,他好像常来此地,低头扫视中,便向不远处走去。偶有所感,蹲下身,扬手,摇动之间,从松土之中,便是一颗白笋,看也不看,便扔进身后竹篓里,起身,便继续摸索而去,起身俯身之间,几来几往,竹篓里便装了不少竹笋。

    用臂腕擦了擦额头的汗,扬手,就又是一颗白胖的竹笋,一阵微风摇过,荡起阵阵竹涛,有竹叶落下,停在青衫肩上,像有故人依肩低语,他似有所感,转头间,入目一片绿色,哪有什么故人,微风拂面,清香流过,青衫笑了。

    ※※※

    “师父,悟道有什么用?”

    “道就是知道。”师父说。

    “那什么是道呢?”

    “也没啥用。”

    “师父你答反了吧?”

    “是你问反了。”

    “……”

    无言良久。

    “那我们为什么要修道呢?”

    “你知道了吗?”

    “不知道。”

    “所以咯。”

    小道士越来越迷糊,“师父你不会坑我吧?”

    “怎么会?”一个有些邋遢的灰衣老道,抚着胡子笑着说,“我要是忽悠你,下辈子啊,我还做你师父。”

    “这个誓好毒啊。”小道苦笑

    “师父,佛和道,谁更厉害?”

    “你觉得呢?”

    “道?”

    “你觉得呢?”

    “佛?”

    “你觉得呢?”

    “那就是都一样厉害咯?”

    “对了。”

    “对了?什么对了?”

    “错了,你错了。”

    “我又错了?”

    “对了。”

    “那我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有时候,小道士觉得师父博古通今……博古通今?姑且算是吧,如果抛开忽悠他去拜三清真像,回来之后,盘子里的青菜就被一扫而光的事儿不提,忽悠他说,观竹涛有利大道实则让他挖竹笋的事儿不提,忽悠他上山的事儿不提……

    师父啊,好像除了什么都不会之外,好像什么都不懂,不对,小道士一愣,这老道士坑我倒是一等一的。想当初,他还是一个乞丐的时候,遇到了师父,师父就忽悠他,“上山有吃哦~”至今为止,他还记得老道那“丑恶”的嘴脸,于是就问他。

    “当初为何骗我上山?”

    “你说呢?”老道士脸色有异。

    “觉得我天资聪颖,暗合大道?”小道士试着说,老实说,被坑了这么多次,希望老道士夸夸自己,也好受些。

    “没错!”老道士正色道,“当初就是看你小子暗合大道,是块修道的好材料!”

    看着师父一本正经的样子,小道士扶额,虽说有点期待,完蛋,我果然被骗了吗?小道士想,师父绝对是因为没人服侍自己,下山忽悠了他,可怜了自己当时太小,被忽悠了还不知道,跟在屁股后面,师父师父的叫个不停,典型的被卖了还帮忙数钱,他想,当时师父肯定在背后笑话自己好骗呢。于是,上山烧了几年火,煮了几年饭。有吃,师父倒是没骗他,久而久之,做过乞丐而年纪还小的他,也就没想那么多,而一晃,就是十几年。

    想到了往事,青衫一笑,踏上了最后一层台阶,背着竹篓的身影停顿一下,回身望了一望,当年,累得要死的乞儿哭着不再往上,无良老道骗他说,吃的就在上面,真的就将他骗到了顶。失笑,骗他说有吃的幌子,从一开始,不知用了多少次……

    微风穿过竹林,穿过山道,一如既往。

    ※※※

    “他们说,佛为来世,道修今生。”

    “错了。”

    “为啥?”

    “道,也能修来世,佛,也能求今生。”

    小道士不懂,这是小道士说的,不过他不好意思说是自己说的。

    “师父,为什么总是我错?”

    “你若是总对,你就是师父了。”

    “好深奥啊师父。”小道士抱怨,师父呵呵一笑,摸摸他的头,“你会懂的。”

    后来,师父要走了,“我骗了你,”师父笑了,很痛快,“来世啊,你还是我徒儿。”师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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