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阳费力的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的轻声笑道：“其实我得感谢你，要不是你那个时候不再放毒药，我恐怕现在都没这个机会跟你说真心话。”
原来林春阳之前一直知道，自己在他每天早上喝的咖啡里下了药物，那…那他为什么还要喝…可见她这个杀手当的究竟有多糟糕，或许也该说，是这个男人太过精明。
“那你还喝？”她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一点，他这不就是找死吗？
“你不杀我，我迟早也会被别人杀。”林春阳慢慢的站了起来，有些虚弱的靠着身后的柱子，颤抖着吸了一口气，慢慢往前走了两步，用沾满了血的右手触碰了一下沈沐里的脸颊：“我最庆幸的，是来杀我的人，是这么好看和乖巧的女孩。”
“我要真的有你这样一个女儿该多好。”林春阳的嘴角慢慢的留下鲜血，清秀而温柔的面颊上，流露的没有惊恐，只有温和与暖意：“可惜这个也是假的，我终究还是福薄。”
不，不是的…沈沐里此时此刻心底异常的难受，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这么多天以来对父母的思念和难过，都被这个人的善良给冲淡了。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表面的现象真的是事实的话，那该多好。
她真希望，自己还是三个月前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而不是现在不得不要杀人的姑娘。
可这一切终究也不是虚无缥缈的梦。
虽然…她要回到林慕白身边，可是这并不代表面前的男人，就一定要死。
“你…”林春阳那个时候已经失血过多，没有多少力气了，只是紧紧的攥着她的小手，有些吃力的轻声笑道：“我和我夫人这辈子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个你这样儿的女儿。”
“如果可能的话，你能在我死之前，叫我一声爸爸吗？”这是来自于一个接近三十五岁的男人临死前的哀求。
在那一瞬间，沈沐里的眼泪就下来了，不知道是因为觉得悲哀，还是感动。
据说人临死的时候，说出来的话，都是这辈子最真的话。
她也想，她真的好想拥有一个父亲，她能吗？
她能再次体会到这样的温暖吗？哪怕只有一瞬间，也是好的。
沈沐里呼吸都颤抖了起来，她憋红了脸不受控制的张了张嘴，想试图叫出那两个字，然而下一秒钟，一声惊人的枪响，从她耳边猛的响起。
沈沐里只感觉那一瞬间，突然有一道温热却让人浑身冰冷的鲜血刹那间喷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她在那个瞬间，突然脑袋一片空白，紧接着就是惨叫了一声，她在林慕白的眼皮子底下，立刻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已经断了气儿的林春华，她看见他的手也逐渐垂了下去。
终究是不能…不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和念头在她年少的世界里尽数消失，就连眼前的画面，也逐渐变为黑白相间颜色，孩童该有的希望和彩色，消失殆尽。
据说人在出神的时候，是受不了这样的冲击的，即使是已经做了这么久的杀手训练的她。
更何况，自出院之后，由于之前的确在精神上受到重创，她的大脑在那个时候是十分脆弱的，也就是说，实际上让这样的她这段时期做这种事情是非常不人道的。
沈沐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万分惊恐的看着前一秒还要自己叫爸爸的男人…他的脑袋已然开了一个洞，睁着眼睛，咽了气儿。
林慕白的脚步声逐渐从她的身后传来，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感觉这个人的脚步声仿佛是从修罗地狱里传出来的，沈沐里呼吸越来越剧烈，她浑身颤抖的转过了身，有些木然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有些怨恨的目光，惊扰了林慕白从来没有过感情的心扉。
“林慕白。”沈沐里苍白着脸色，轻声的说了一句：“你来干嘛？”
你来干嘛来了…为什么要杀他？然而这样的话，她却没有理由去问。
因为林慕白当初交给她的任务
她看见他仿佛在冷言冷着什么，然而实际上，在林慕白开枪亲手杀了林春阳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就连不久之前的记忆，在脑海中也开始逐渐模糊。
她这是怎么了？
年仅十岁的沈沐里，无措的蹲在地上，一脸茫然的看着面前逐渐变得焦急，而且在说着什么的男孩…林慕白在说什么，为什么没有声音呢？
“沈沐里，你怎么了？”
“沈沐里，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教过你什么？我是不是告诉你，就算我们是站在黑暗里的人，也不能相信那些看起来紧握光明的人？”
“你知道林春阳是什么样的人吗？仅凭一面之词，你就能相信他？”
“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替你解决掉你最后一丝该有的温柔而已，这是你活下来所必须的本领。”
“你不要怪我，从此之后，你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我林慕白而已。”
这些话中的坚定，她很久很久之后才能体会得到。
什么叫怨恨一个人？沈沐里从头至尾似乎都不太明白。
她自始至终只记得，或者是自始至终只以为，世界上的这些人感情是真挚的，所以即使很多人对她恶语相待，很多人厌恶她的身份，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怨恨过谁。
因为这世间再也没有比林慕白还要可怕的人物了。
后来她才知道，她需要杀掉的林春阳，也根本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之所以对她好，完全是因为很久之前为了自己的利益，曾经杀掉过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
林春阳和他夫人之所以没有要孩子，只是因为林春阳自己害怕而已。
而且其实她下药的时候，林春阳很早就发现了，然而一直没有杀她的原因，现在也未可知。
不过她猜，就算再坏的人，也会被愧疚和不忍心驱使。
她和林春阳从头到尾都在互相演戏，只不过她是更胜一筹的…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一个赎罪，一个犯罪而已。
林慕白本来准备这次不出手的，然而后来见她掉链子了，又怕林春阳动手，就赶紧杀了过来。
所以总的来讲，她杀手生涯的第一次任务，是失败的，完完全全的失败了。
然而相对的，她也通过这件事情，彻底认清了人世冷暖，更是认清了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么的幼稚。
第一次任务的收获确实是不少，除了自此之后面对这类的事情再也不为所动之外，她也落下了点病根…那样的问题她现在还有，就是有的时候脑子混沌的很，听力也很是一般。
所以她并不怨恨林慕白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在某些层面上来讲，林慕白思考事情的方式或许是难以让人接受的，但是却是残忍的事实吧。
……
沈沐里再次睁眼的时候，已大梦一场过后了，也就是是a国发生紧急战报的第二天清晨，她慢慢起身，歪着脑袋看了一眼电子表，已经是八点十分了。
她有些无奈的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她似乎昨夜又梦见自己的以前和林慕白的事情了。
这个人对自己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不过…梦里的事情，很多片段她都觉得陌生的很，更觉得模糊的不得了。
“姐，你还不下来，吃早餐了。”沈源的一句叫喊，将沈沐里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沈沐里下意识扯着嗓子应了一声，然后慢慢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已经伴随着盛夏的热气从暗色的窗帘的缝隙间透了过来。
沈沐里这才注意到，她的身侧依旧是空荡荡的，原先的那一抹温度一点儿都没有留下…俞枫临依旧没有回来。
不知道怎么的，她就突然没有心思吃饭了，沈沐里仓促的穿上了里衣，打开柜子的一瞬间，她看见了安静的躺在角落里的那一件儿争气的女式军装。
她推开了一旁的便衣，拽过来了军装，一言不发的穿上。
其实对于她来讲，多么华丽的衣服，也比不上这一身漂亮英气的军装，要是真有机会堂堂正正的穿上它就好了。
沈沐里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镜子中的自己，这才舍得一脸严肃的转身下楼。
“沐里，你起来啦？”林舒穿着个围裙，手上戴着隔热手套，手里端着的是早餐的蛋糕，然而她总觉得林舒今天脸色罕见的不太好…想到这里，她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林舒是昨日被人接到俞家大院的，估计是俞枫临明里暗里派来照看她的。
然而想到俞枫临…沈沐里一言不发，只是笑着冲着她点了点头，能让林舒这个脸色的，也就只有俞枫临而已。
林舒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笑着看着沈沐里，如往日一样，亲切的问候道：“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我看小源今天精神还不错。”林舒温和的笑着，一如往常那般，气氛也很温和，然而沈沐里清晰的明白，现在已经不是她所想的那般的平静祥和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