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弟二人又交谈了阵明日婚事。只因那女方玉环全家由北地流亡而来,周围四下可谓全是贫民之流。杨应彦顾忌对方感受,便请了宋安这所谓的“世家子”为送亲使。一来宋安也算得上半个师兄。二来以宋安在祖父面前的地位,相比自家那些亲戚些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到后面,杨应彦还不放心。将府上负责婚事之人特地唤来,一干事情事无巨细的交待给了宋安。拍着宋安肩膀严肃道:“小弟,明日乃是为兄一生大事。可千万要记得给为兄把面子掌控住,出不得乱子的。”
宋安只觉好笑。从认识这个师弟以来,其他事情从来便是一副风轻云淡,万事随缘的神情。竟不想,原来也有令他紧张之事。
暗笑着往外离去。一至大门,便见候莫宋清几位族兄弟与杨府几人交谈着什么。双方都楞了楞,却是没想会在此时此地遇见。
候莫宋清几人本就长宋安几岁,现如今已经入了国子监。而此刻与之一起的那杨家几人便都是国子监内同学。这些年候莫家与杨家关系甚好,所以连带着他们这一辈在国子监内交情却也不浅。
双方见面,倒是杨府几人先主动与宋安揖手一礼。杨柱国对候莫宋安的态度杨府上下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管真诚与否。杨家诸子在礼数上,向来做得不错。
候莫宋安与杨家几人见礼后,与候莫宋清几人同样行礼。
“族兄,宋安有礼了!”
候莫宋清几人脸色僵了僵。不过倒也分得清事理,跟着还了一礼。
宋安离去,杨府中一人道:“宋清兄。候莫宋安与我七兄同为地算先生之徒,学识肯定超然。后天那场比试,能否喊上与吾等一起?”
候莫宋清几人面面相觑,同时摇头低叹。“吾等与这位族弟实在联系不多,往些年间隙不浅,怕是请不动他!”
宋安与阿福在五年前便已搬了出来。除了每隔段时间进府医治一趟,其余时候与候莫府的联系其实并不多。只有候莫夫人对他愈发的好了。他自己能体会得到,夫人那是真心待自己好,便是比起宋全来,也是惶不多让。
他看着天色尚早,便打算先去府上向夫人见安。一路上,恰碰梨园戏毕。行人间谈论的全是今日唐剧种种,不光女子,许多世家小子同样一副沉沦状,兴致勃勃相互议论。
那西唐剧他瞧过两次之后,便被师傅罗业禁止再去。其实内心倒是颇为怀念!听着他人论剧,居然有些忘神。不知不觉间行至候莫府前方才回过神来。
他一拍自己额头,暗笑自己入了魔怔。一番整理后方才进府,如今他的身份是候莫隋礼承认的孙子。虽非嫡出,在府中众人眼中却也算得上主子了。见着他走来,但凡丫鬟仆役无一不恭敬行礼。
他最不习惯府上便是这点。最开始下人对他行礼他还忙不迭的一礼还回,被候莫夫人笑着叮嘱了几次后仍是不改。因此还被候莫隋礼讥笑为“天生的贱命”。后面虽有所改善,但面对他人行礼,还是会点头以示回礼。
以前府上居住之地早已修缮成一座漂亮的园林。他站在门口,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颈子,才一步跨入。
湖中的小亭中除了候莫隋礼夫妇外只有一个丫鬟。见着他进来,候莫隋礼如以往那般不理不睬,自顾着手中之画。候莫夫人笑意盈盈,站起身招手示意他。
候莫宋安跪拜,“祖父祖母,宋安在此见安了。”
候莫隋礼未抬头,候莫夫人笑道:“可是先去过了杨家那边?”
候莫宋安站着身恭敬道:“师弟委我明日做送亲使。是以先行过去听他一番安排,来得迟了。还望祖父祖母不要生气!”
候莫夫人噗嗤一声,没忍住笑道:“杨家郎也是个另类,这送亲使怎的托到了我孙子身上。”
宋安跟着苦笑道:“师弟担忧他府上人嗤笑玉环姐。是以借着宋安的身份,想要避开些闲言。却也是无奈!”
候莫夫人点点头,“七郎倒也想的透彻。以你在两家的身份,他人确实难以多言。不错,不错。跟着罗先生多年,杨七郎愈发的灵犀了!”
候莫隋礼忽的冷哼一声,“为贱民送亲,你还觉得不错了?”
这么多年来,宋安虽然内心还是害怕这位血缘上的祖父。可毕竟受罗业教导多年,心性也已磨炼出来。此刻见着祖父嘲笑,尽量平静道:“禀祖父,玉环姐也算是师傅的半个弟子!这份婚事,师傅很是赞同的。”
“你在驳我?”
宋安心不受控的跳了跳,回道:“不敢。替您解释而已!”
候莫隋礼眯着眼瞧他,悠悠道:“地算先生。呵呵,确实不错!”说完,又埋下头作手中画。
候莫夫人插话进来道:“也好。你也算得上半个杨家人,那杨府才会如此看重你。明日之事可有府上帮衬的?说说看,也不能让咱们宋安丢了身份。”
宋安摇头道:“还算简单,无需府上差人了。”
候莫夫人心里暗叹,这孩子终是容不进自家府上?她笑道:“据说你那师弟得罗先生举荐,大婚后便会进得户部。你呢?先生可有安排?”
三年前,当今陛下在另一位先生的陪伴下亲顾候莫族学三次,请得师傅入朝。师傅三次拒绝,陛下黯然而归。后来那位陪伴的先生单独来到北城塾学,宋安才知晓那位先生是自己师伯。一夜之谈后,师傅便领了个“谏议大夫”的官号,可不上朝,随意入宫。也是在那之后,许多“业书坊”的寒门弟子开始慢慢踏入了官场。
宋安回道:“师傅没提过!只是让宋安继续留在书坊学业授课。”
候莫夫人“哦”了声便不再说了,眼中颇有失望。那毕竟是地算之名,便是她也不敢多有质疑。
候莫隋礼停笔,抬头望了望宋安,再次道:“你那师傅对你可是好的紧,比起杨七郎来。你在他心中可是重要多了。倒也不知他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候莫夫人诧异道:“夫君此话何解?”
候莫隋礼道:“夫人你自是看不出的。再过几年,等他大了些。嘿嘿,你便知晓了。”他仔细打量着宋安,玩味道:“就是不晓得你能不能撑到那一年了。”
“夫君住嘴。”候莫夫人脸色大变,语气中竟是含有斥意。
候莫宋安内心一酸,胸前似乎又有些疼痛感了。他年岁渐长,对于自己的病这些年越来越明白了。涩声回道:“这些年亏得祖父舍身以精血滋养。宋安方才能苟活于世,宋安现下无以为报。只盼祖父少些操劳,莫要伤了根本。”
他此番话乃是发自内心,只因刚刚进园时便见到候莫隋礼华发渐多,面容似是苍老不少。
此话一出,候莫夫人脸色顿时一紧。而候莫隋礼脸色则惊恐了许多,破天荒的问道:“你最近身体感觉如何?若是不妥,问问大明寺那边是否要提前换血。”
宋安脸色微变,垂下头半晌。方才道:“有些症状,想来又要提前麻烦祖父了。”
候莫隋礼抬起头“哦”了一声,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一阵,居然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候莫夫人背后一寒,皱紧了眉打量着自家夫君。
场面一时无话。宋安便告了辞,从园中退下。
待他离去后,候莫夫人忽的出声支开了丫鬟。便在亭中只剩夫妇二人时,她道:“从两年前开始,夫君的变的很是有些怪异。”
候莫隋礼沉默。
她接着道:“与宋安医治之后,夫君容颜更甚年轻。但只消三月不到,其衰老程度令我也感惊讶。再次换血之后,夫君便又能回复。”她看着候莫隋礼,一字一句道:“当年绿屏的警告,慧心的叹息。夫君可还记得?你真要害死那孩子?”
候莫隋礼喃喃道:“他终归是活不成的。”
“那也不能因为夫君而死!”候莫夫人重重道。
候莫隋礼低声笑笑,不答她言。
宋安捂住胸口出来。刚才候莫隋礼那番话说完后,胸口的疼痛真的愈发的难忍了。他强撑着走了几步,寻了处静地坐下。休息一阵后,才又起身。只觉神情有些恍惚,那股针扎的感觉倒是轻了些。
“大兄,大兄!”正打算迈步时。清脆干净的童声传来,候莫宋安循声望去。但见一粉雕玉琢的可爱童子欢快的向着自己跑来。
那童子一身华服,眼角眉梢像极了候莫唐信,正是他血缘上的亲弟候莫宋全。在他身后,两个丫鬟疾步跟着,夏语蓉远远站定冷瞧着自己。
说来也怪,这候莫宋全从记事以来与其余族兄相见时。这小家伙总是摆出一副嫡出子的神态,傲慢的很。但只要一见着自己这同父异母的兄长,反而说不出的亲热。总是赖在他身边与他玩耍,不愿离去。
夏语蓉最开始还总是严斥亲子,喝骂宋安滚开。可宋全不依不饶,哭着反正要与大兄一起玩耍。再加上候莫夫人欣喜乐见,和其余一些想法。到最后每次兄弟俩避无可避见面时,她便站在一旁冷眼相望。
宋全扑倒宋安身旁,那股子冲力险些将他撞到。他粗粗喘口气,宠溺的抱住弟弟。柔声道:“宋全又长大了一点呢?”
宋全歪着脸乐呵呵的敲着大兄的面具,童言无忌道:“大兄,你今日在府上过吗?”
宋安笑道:“才跟祖父祖母见了安,这便要回去了。”
宋全一把抓住他吗,撒娇道:“哎呀,大兄。陪宋全玩一天嘛!”
宋安道:“今日可不行,大兄明日有要紧事。还要准备呢?改日好不,你现在先去与祖父母见安吧。”
宋全不依不饶,闹道:“不去不去,去了大兄就走了。”
宋安哭笑不得,对这个弟弟他喜爱至极。不愿言语伤他心,便道:“大兄后日陪你整天可好?”
“当真?”
“当真!”
“叭”的一口,宋全狠狠在兄长脸上亲了一口。乐道:“大兄最好了。”
宋安无可奈何的擦擦脸,道:“后日来大兄可要先考你‘仓颉’篇的哦,能做完大兄才会陪你。”
宋全一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低低道:“弟弟不想学。”
宋安脸色立刻变了。自己这弟弟由于父亲常年不在,祖父又只知宠溺,少奶奶娇惯。对于学习一道是一点不上心,五岁了都还未进族学开蒙。倒是让他这位兄长操碎了心。
见着兄长不作声,在府上骄横惯了的宋全居然忍不住发了个抖。委屈道:“宋全知晓了,待会回去便会好好学习。不负兄长所望!”
兄弟俩分开,各走一途。夏语蓉听着侍女的禀告,望向宋安的背影的眼神更加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