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开教室门的,却是楚晋。
“阿峰还在老家,把钥匙提前给我了。”楚晋说。
我一言不发地走进教室。
桌子里满满都是书,很沉,我一口气居然没搬起来。不行,我不能再在这个人面前丢人。
“你要搬到哪一排?”楚晋问。
我把桌子拖出教室门。
“你要搬去哪?”楚晋有些着急地问,我只是默不作声,反复尝试,额间渐渐渗满了汗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抽屉和桌面的书全扔下,打算先搬空桌子去奥赛班,回头再将书搬过去,无非多走几趟。
楚晋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把推开我,帮我收拾好书本,一股脑放回桌子,递过几本装不下的给我,弓背弯腰,沉喝一声,将桌子稳稳抗在肩膀,大步而去,正是去奥赛班的方向。我捧着一摞书,跟在身后,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一直将我的座位放在奥赛班的空位处,满头汗水地笑着:“真心祝你提前祝考上清华北大。”
“谢谢。”我冷冷地说。
楚晋凝神看了我片刻,摇摇头,欲言又止,耸肩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我遥望他离去的身影,泪水忽然弥漫了双眼。
开学时,胡老师给予我最简单的欢迎仪式, 同学们是一片十分热烈的而整齐划一的掌声,掌声戛然而落落,是他微微摆手。整个教室继而一片安静,偶尔听见翻书声,连窗外飞掠过去的飞鸟,叫声也异常锐利。
这几节课,觉得倒也合心意,学习效率果然高了许多,的确值得欣喜。再没有不相干的人跟着我,吵着我,也许生活本就该这样。我素喜安静,却不是纹丝不动,三节课下来,我终于忍不住出去透透气。
所有年级的奥赛班都独处在校园僻静的一角,是一栋独楼,临近饭堂。若整个学校是方形,那么这栋楼离操场便是最远的斜线距离,离普通教学区也有四五百米远,可只有普教区才有花园。我下楼一路走,西北向是一幢矮小的建筑,图书馆,东北是教师宿舍。再朝前,是鲁迅纪念雕像,再往前是学校澡堂,继而饭堂,学生宿舍,一路只有三俩棵梧桐树,以及围绕着建筑的篱笆,春光如许,却连一朵小野花都不曾看见。
我失望而归。
“你去哪里了?”班主任胡老师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我。
我如实回答。
“有哪里值得你走动的吗?又不是吃饭时间,不用去饭堂,又不是周日的加习时间,不用去图书馆!”胡子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加习是?”我只知有自习,却不知有加习。
“周六戌时,周日未时申时,普通班都放假,咱们就去图书馆加习!图书馆里只有学校成立以来,历年高考试题和解析,还有每年的各项模拟考试试题,大纲的变化,每个版本的教科书,是学校的精神瑰宝。”他说话起来老气横秋,大有前清遗老之古风,即这样,便喊他胡胡吧。
我愕然。从此对那图书馆便没了半分好感。
“以后下课,没有特别地事少出去。”胡胡指着教室,我只看到偶尔有人下座位去扔垃圾。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下午上课是两点,我一点便从家里出发,二十分钟能到学校。从校门口走到普教区,我凝神看一眼高一三班的铭牌,旋即钻入桂子林,慢步踱至梅花林,顿觉清香扑鼻,愉悦复轻松,仿似将身体中的污浊之气荡涤得一干二净。
金梅吐蕊,凌寒傲视,午后阳光和煦,为梅花平添一层淡淡的金色外衣。周遭的桂子树叶青翠欲滴,与这寒梅如此相得益彰,金玉流淌得醉人,偏又不是真正的人间金镶玉,去了那份金玉的俗气。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忽地听见谁悠然吟出,顿生知己之感。拐角,又是顾雨。他一身亮白色羽绒长服,裤子,鞋子亦是白色,正轻轻扶着树枝,轻嗅梅之芬芳,他白得像雪,衬着金色寒梅。
“好一个‘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我赞叹。
“你,这是在说我吗”顾雨微微一笑,更显倾国之色。
“恩。”我笑着点头,暗赞顾雨如此深懂我意,问他:“上次的事,你缓过来了吗?”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只不过世间又少了一个要伤心的人,说起来倒也是福。”顾雨宛然一笑。
“一个生命的逝去,竟会是福么?”我疑惑地问,尽管尚不知离他而去的究竟是谁。
“有时候,死是一种解脱。”顾雨说。
“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呀。”我摇摇头,说。
“早就听说你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两次碰面,倒像是别人误传。”顾雨怡然一笑,问:“你不是去奥赛班了吗?据说那里是地狱式教学,居然有空来赏梅?”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今早体育课,你们班那个和叶文鸣带同一个胸罩的谢菱素,一直追打徐镜天,说他欺负你,又骂郭峰把你气走,一起上体育课的几个班级,都知道了。”顾雨微微一笑:“看不出,你男女通杀呀?”
“什么男女通杀?”我有些不明白。
“谢菱素对你有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还有一个人,你难道不知道?”他问。
“谁?知道什么?”我如坠云雾。
“他喜欢你呀?”顾雨贴在我耳边说。
我笑着说:“百花丛中过,一叶不沾衣。”
“原来你知道呀。”顾雨惊讶地说。
“你可把我搞糊涂了。”我歉意地笑着:“都无所谓。”
“楚晋,他喜欢你,你不知道?”顾雨又轻声地问。
“什么?”我立时震惊得倒退一步,什么喜欢不喜欢地,顾雨这是什么意思呢?
顾雨单手摸着腮帮,微微蹙眉,身子微微摆动,凝神看着我,像个羞答答的少女,我看得可爱,便一味对着他笑着。片刻他方说:“看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罢了,看来,楚晋注定是我的了。”
我不免提醒顾雨两句,顾雨轻轻捏了捏我的耳朵,俏皮一笑:“我比你懂得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摘了一朵梅花轻轻嗅着,摇头晃脑地离去。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呀。。。可惜呀可惜。”他的话慢悠悠地从梅花芬芳中剥离出来,我一时摸不清由头,只得满头雾水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