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畿,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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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步,你要去哪里?”空一子问道。
君入凡瞪大了眼睛,反问道:“我就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么?”
俩人待在古树下,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眺望云海。
空一子没有回头,道:“三年。”
“为何?”
“青帝遗命。”
君入凡不解,问道:“他怎么会注意到我?”
空一子只是笑笑,转过身去,没有看她,直直的走了。
自从莫名成了青帝的几百年后小徒弟时,君入凡便开始在道观的藏书阁里找关于青帝的资料。《青帝传》一书,详尽的写了他的一生,可是在她看来还是有些纰漏和问题。
青帝生于二百六十五年前,十岁出家为道,十五岁明光晓应,二十岁成为道观主持,二十三岁得道升仙,世人尊其为“青帝”。生一观改名青帝观。
青帝升仙后,神魔大战,六界相互厮杀,而青帝则被魔族人杀害,终其一生。
卒于二百九十三年前。
君入凡大致了解了他的一生,可无从知晓青帝在何地出生,生于哪个家庭,为何出家,又为何会被魔族人杀害。更甚者,为何会在飞升之前向青帝观的人留下遗命,最后留下的话,竟然是收了自己这差不多三百年后的人做弟子。
……这着实令人费解。
皱眉思绪间,又有大把落雪倾洒到头顶上。
“箫九成,你又要作甚!”君入凡抬头,说完后咬着下唇鼓脸看他。
顺着视线,一只布鞋又堪堪的只要轻轻一点便能搭在她的头上。坐在粗大枝桠上的少年手捧古卷,靠着树干,一页一页翻看着。
少年见她脸鼓鼓囊囊,淡淡一瞥,道:“几日不见,你又圆润了些。”
“……”君入凡嘴一憋,往里缩了缩。
箫九成又淡淡的看了瞥了她一眼,这次用的只是余光轻轻一带。
君入凡立刻心领神会,她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腮帮子,仰头看他:“我那几日被困在家里,出入不得,你又未曾带过音信给我。还不许我吃点东西消遣么?”
箫九成不看她,只是看书。
君入凡转了转眼睛道:“几天不见你还在看书,就不想我么?”说完,她也不等箫九成回答,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也别说了,我还不想你呢。再说了,就你这性子……”
话音未落,头上便被重重一砸。
“哎哟!”君入凡捂着头,痛叫出声。东西顺着头顶滑落在地,她眯着眼睛吃痛看去,正是方才箫九成看的那本书。
她揉了揉头,探身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书,隐约间只见了“女传”二字,便被折返回来的箫九成给用掌风掀落到了悬崖下。
君入凡被掌风波及,身子后仰,重重摔在了雪地里。
真是眼冒金星,苦不堪言。
她侧头迷糊间看着少年的布鞋道:“恶毒!恶毒!太恶毒了!我又不会把你看什么《仕女传》之类的书给说出去,你是想杀我灭口么!”
箫九成蹲了下来,清冽的香气传入君入凡的鼻尖。
“是《神女传》。”
君入凡差点因为吸入了箫九成的**药而被搪塞过去,定了定身,抬眸看着箫九成低下来看着自己的脸,笑道:“你还忽悠我?若我说的不是真的,你连解释都不会。”
谁料箫九成轻轻一笑,似有万物抽芽之感。
君入凡愣住了,就这么看着他笑。
箫九成低下头来,缓缓凑近,近乎鼻尖挨着鼻尖。
离得太近,反而看不清对方的脸。
可是君入凡能明显的感受到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的心跳,他的怀抱,他的气息。
箫九成单手撑在君入凡的头边,稍稍抬头。
“果真圆润。”
长时间的滞愣,等到又一把碎雪落到脸上,身边已无他人时,君入凡才感觉到她被耍了。
明明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君入凡侧过身去,摸了摸鼻尖,似乎寻找着什么。
风过,不留痕。
***
“姑娘,公子有命,让你在屋内静养。”一个仆人在门外恭敬道。
胭脂本想出去走走,却被人拦了住。
她柔柔一笑道:“无碍的,我只是身子刚好,想到园子里看看腊梅。”
仆人压低声音,更加恭顺道:“公子有命,让姑娘静养。”
胭脂黛眉轻蹙,艳丽的脸偏偏有着柔弱之色,万分惹人怜爱。
可惜仆人不敢抬头,没能欣赏到美色。
***
太后遭人毒害,百官哗然,取而代之的是黄老派与忠臣党的欢欣不已。已卫郃张钰为首的阉党派耶是愁云惨淡万里凝,一片哀莫大于心死心思的悲凉之意。
“张钰那厮,可有何消息?”
卫郃沉脸问着下人,大殿内空气滞闷。
下人战战兢兢的道:“未有。”
卫郃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砸向地面,瓷器破裂成碎片,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
“那个贱人!”
卫郃咬牙切齿,恨不得咬碎了张钰浑身的骨头。
他的腿被纱布层层的裹着,动气发怒间,又疼了些许。
卫郃疼的龇牙,道:“给咱俩把五石散拿来。”
小太监听命。
过了一会,他没等来五石散却等到了禁卫军统领。
卫郃怒道:“咱家叫你看着皇帝,你来这儿作甚!”
统领提着长枪,英武威严。
“狗贼!”
卫郃死死的盯着他,发出尖锐的笑声。
“好!好!好一个树倒猢狲散!”卫郃断裂的腿骨扯动着他的神经,久久不来的五石散抑制不了他的疼痛,也缓解不了他的渴望。卫郃额头上流了大把的汗珠,脸色苍白而又扭曲。
“好一个忠心护主的禁卫军统领!张廖!你这个两面三刀,见风使舵的小人!”卫郃面色狰狞,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咱家若是死,你等也要陪葬!你以为咱家每次宴请宾客时不曾留过尔等的投递名册么?!”
张廖面色不变,声音浑厚,道:“我是想不到这层,但有人早早便为我筹谋好。”
卫郃身子上扬,眼眶似要炸裂,狠道:“谁?!”
张廖缓缓道:“当朝探花,定和王好友。”
听罢,卫郃失神跌坐在软垫上,只是愣愣道:“是了,是了,是他……该是他的……”
卫郃深深闭上了眼睛,张开后眼底一片清明,对着张廖道:“劳你转告他,我这辈子是完了,我不后悔。”他从腰间解下了玉佩,放在手心里,拇指轻轻的抚摸着,低声道:“我死后,将这枚玉佩给他,让他好自珍重。莫要走了我的路。”
说完,未等张廖动手,卫郃便从袖子里拔出短刃,狠狠的往心脏处插入。
鲜血冒出,嘴里血沫涌涌。
“告诫他,万万不要与……做交易。”
张廖看着他。
“什么?”
无形的桎梏封锁着卫郃的嘴。
他惨淡一笑,继续道:“我已然失了神智,夺了心魂。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笑!可笑!可笑我负了自我,负了天下人,最后却落得如此……”
卫郃似乎变了一个人。
他的神色淡淡,伸出的手,依然抚摸着那枚玉佩,低眉间,温柔如水。
张廖心中惊疑不定。
下一瞬,那人张着眼睛,神色温柔的去了。
张廖吐了口气,觉得有些怅然。
他向前几步,伸手将卫郃手中的玉佩拿出。上面刻着一个“叶”字,看字迹,有些眼熟。
冲愣间,早已亡去的卫郃眼底冒着森森黑气,长大了嘴巴吐血猩红的舌头。
张廖大惊,举起长矛将卫郃的头颅穿过。
卫郃发出了动物垂死的声音,又像黑猫叫声,穿透入耳,扰人心魂。
冰冷的死气爆发般向张廖席卷而来,张廖浑身动弹不得,溺水窒息的感觉让他也要濒临死亡,浑身的骨头逐渐被冻的冰冷。
生命垂危间,一缕白光闪过。
“玉佩……”
声音空明,似已不在人间。
黑气散去,白光消逝。
张廖猛烈的咳嗽着,眼泪从眼眶中滴落下来,脸部涨的紫红。
***
奸贼已除,朝廷百废待兴。
皇帝掌权,大赦天下。
卫郃所建的功德碑被百姓们纷纷损毁,阉党派落网,下狱待审。
依稀先才,有怀天下。
痴痴于君,浑浑彭殇。
世间还有谁会记得,卫郃与叶倾,榜眼探花,名满天下,昔日章台煮酒,意气风发。
“苏扬二俊”,其一人,卫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