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座上,槿初忽然发现桌子上多了一束玫瑰花,红艳欲滴的花瓣透着一股新鲜的气息,还透着外面夏雨的清凉。难道是刚从外面买来的?这样的雨天,怎么会有人卖玫瑰花?
正在端看着,一个人坐到了她的对面。扭头一看,又是方才那个男子。
“怎么样,喜欢吗?”他问道。
“为什么要送我玫瑰?”她有些诧异。
“想以玫瑰为媒,请你跳一支舞,可以吗?”他依旧微微翘着嘴角,眼睛里射出两束执着的等待的目光。
槿初看着他,不好意思继续不留余地的回绝,只好无奈笑了笑,“你真的很固执。”
“你又何尝不是?萍水相逢,跳一支舞有何不可?难道你怕我把你拐跑?”那人的嘴角挂着几分邪邪的笑意。
“这么多人,你为什么一定要邀请我呢?”她表示不解。
“因为,某人说你的舞跳得一等一的好。我很想领教一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谁?”槿初愈发愕然,但也随即猜出来了。
“lucy。”他无声的笑了笑,瞟了一眼舞池上和一个女子共舞、仍然有些蹩手蹩脚的卢西。说实话,卢西的舞蹈在众人之中,水平并不算坏的,只是在她的眼里显得有些别扭罢了。不过,他和别人跳舞,大概是别扭遇到别扭,两相中和。早知如此,她真不该跟他跳,给他领出另一种舞蹈的感觉来,以至于现在竟然引得另一个陌生非要跟她跳舞。
不远处,苏曼芝还没有忘记她,正在朝她奋力的挥手,示意她也加入他们的队伍。
苏曼芝的示意简直像威逼。
看她的样子,如果她一个晚上都坐在这不动的话,回去必然要吃她许多责怪,她会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达到什么“尽情”“尽兴”。
这样想着,槿初便看了面前这个人一眼。他似乎也察觉出了她的态度之转变,早已站起身,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等候着。
槿初只好离开座位,搭上那人的手臂,和他一起走到了舞池中央。伴着音乐,两个人的身体舞动起来。
他的舞步很轻,有一种和他健硕高挑的身躯不相称的温柔。他的舞步也很熟,比卢西的动作要婉转得多,节拍把握得也很好,对音乐的每一个起承转合都了然于心,因此,她不需要什么迁就,只需要顺从。他们相触的手指似乎是自然而然的粘合在一起,随着音乐移动舞步,有种天鹅飞过水面一般的柔滑。
她半低着头——琉璃世界里,可以隐约瞥见自己白色的长裙微微晃动的影子,飘飘如仙。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始终都不去直视他,偶尔抬起头,也只是轻轻掠过。虽然,她知道自己的眼神在舞蹈的要求里并不合规,但在如此靠近的距离里,她却有些害怕他的深邃而浓重的直视。
因为,在某个角度上,在某种感觉上,那个眼神,太像曾经的“他”了。
只要一看到,她的心就像做梦一样幸福,同时也像滴血一般疼痛。
他注意到了她的神色,虽然有些琢磨不透,但却很是迷恋她的神情,不忍放开。
他轻轻的搂着她的腰,感觉怀中的女子像云朵一样轻柔的舞动着。有些缥缈,有些特别,还有些可望而不可即。
许久,才发现这支舞曲已经结束,众人都已经退了场,只有她和他仍旧站在舞池里——音乐终止的那一瞬间,他的手依旧搂着她的腰,她的手依旧拉着他的手,好像都被人点了穴道似的。
这时,一个女子过来拉住他的胳膊,说,“二少爷,怎么不陪我跳啊?人家等你好久了!”
槿初见了,便顺势走开。她回到座位,又端起了酒杯。方才的舞蹈很美,的确值得回味。但是,她觉得身体有些疲乏,便靠在沙发上看着眯起了眼睛。
只隔片刻,另一支音乐再度奏起,众人像是不知疲倦的鸟儿,再度翩翩起舞。
没过多久,槿初发觉对面多了一个人——他又出现了。他们俩应该不算气味相投的那种人,可是他却奇怪的一直跟着她,真叫人捉摸不透。
“你的舞跳得很好,腰肢轻柔,体态纤绵,真是——”他坐到她的对面,倒了一杯香槟,笑着说。
她犀利的看了他一眼。也许这种浮夸的赞美正是一般女子所爱听的,但在她这里却适得其反,她最讨厌这种巧言令色的言谈。
这种反常的表示让他一时戛然。他碰了一个钉子,却不在乎,仍旧好奇的问道,“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舞伴——以前学过?”
那神态就像是一个古玩专家琢磨一块不见真容的璞玉。
“谢谢。”
槿初简单而生硬的回答了两个字,却毫不理会他的问题。这种“谢谢”,基本上就是拒绝回答任何问题的意思了。
他明白了,又换了一个问题:“你在哪所大学念书?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她听了,暗笑道,这是什么人?口气好大,难道全国所有大学的女学生你都见过?
他似乎也看出了她眼神里的那丝掩盖不住的鄙夷,便自嘲的笑道,“至少在上海,还是第一次见你。”
“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她重复他的话,呷了一口酒,用手指在杯沿上画着圈。一圈又一圈。希望这样至为无趣的对话能够逼他离开,留她一个人清净一会儿。
他问的太多了,而且都是她不想回答的问题。
“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他给她续了一点儿酒,也给自己则倒了一杯,好像做了与其同饮的准备一般。
“你已经说过,大家是‘萍水相逢’,既然如此,相逢何必曾相识。”她说道。
他听了,想起自己的话,浅浅一笑,眸子里闪着明亮而欢快的光芒,嘴角露出两个酒窝。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几分迷人的魅力,尤其是那双眼睛。
然而她只是欣赏,并不贪恋,也无心了解更多,更不希望被他了解更多。
“上海并不大,我们迟早都会见面。”他盯着她,颇为自信的说。
“上海不大,世界却很大。”槿初饮了一口酒,看着他说道。
他的笑容顿时僵住,写了“愕然”两个大字。
“你是不是——”
他还没有来得及发问,苏曼芝已经回来了。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像一颗刚刚绽放的油润的樱桃,和她一身粉色的裙子、镶着五彩水钻的鞋子搭在一起看,整个人宛如一个真人版的白雪公主。
看得出来,她玩得很尽兴,连同手里玲珑优雅的女士雪茄,都跟着开心的一闪一闪。槿初不知道曼芝竟然已经学会了抽烟,不过这种女士烟放在她的红润的口中,似乎也增添了几分韵味。
还未走近,苏曼芝便向她招了招手,高声唤了一声“槿初”。
槿初朝她笑了笑,心里却很不爽,好像一个辛苦据守的秘密被轻易捅破了一样。其实并不见得这个秘密有多珍贵,只是此时此刻它是她极其不想暴露的秘密。可惜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事与愿违。
那人哈哈一笑,朝她眨了眨眼,便起身迎着苏曼芝走过去。
苏曼芝笑道,“原来你们认识了!”
“原来你们认识。”槿初看着她,省略了一个字,然而口气完全不一样。
苏曼芝没有理会,依旧自顾自的高兴着,估计是为她有了一位伴侣而欣慰。
“存勖,这是王槿初小姐。”
那人“哦”了一声,表示听过她的名字,不过还是带了几分惊诧。
正如苏曼芝此前的话,王家大小姐的名字,早已因当年的一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名’满三晋商圈,谁人不知?
只是,七年的时间里,这个名字已然在人群中消失已久,此时再现,恐怕和这个现实中的人已经对不上了。只是此刻的她,觉得一切名字、背景等等修饰词都甚为碍眼,只想逃之夭夭,避开一切追逐、求取和是非。然而苏曼芝没有注意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更不会听得到她内心的声音。方才介绍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这么多,但这里面的人,总是给她带来一种似曾相识的压迫感。
“槿初,这是元存勖。”
她一怔,看着苏曼芝,重复着她的话,问道,“你说他是——”
“他也是咱们同乡啊,山西元家的二少爷。”
苏曼芝高兴的说,显然是为她遇到了一位和她一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伴侣而欣慰。
元存勖的手已经谦彬有礼的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盯了他半晌,积足了力气,“啪”的打开他的手,拨出一条路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外面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她的原本轻松的心,顿时变得凄凉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