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大年初一，沪城下起了大雪。在全球气候变暖的二月，沪城已经很多年没有下雪了。
手术进行到晚上十点才结束，手术很成功，术后十二小时到第二天上午十点，蔷薇一直都没有醒来。第二天一早苏宛莎和宋灿都赶了过来，看到虚弱的蔷薇之后，苏宛莎抱着宋灿大哭起来。莫雄和妍熙都回去了，莫彦城坐在蔷薇的床榻旁守了整整一夜，从未合眼。
两年来，每一个下雪天，他都会牵着她的手在雪地上散步，踏着雪层，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这个时候她就会不停地向后看，看着他们彼此交叠的脚印蜿蜒至脚下，然后孩子气地大笑起来。那时候他觉得，她的笑容是冬日里最温暖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求她原谅。他真的没有脸去面对她了。
只是因为自己的胡乱猜疑，只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尊严受挫，只是因为愤怒而丧失了理智，他甚至没有给过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就这样狠狠地将她扼杀。他怎么会这么狠心，说出那种伤人的话。
他明明，也那么爱她……
蔷薇……
时间每过一秒，就像是对他多一分惩罚。
他到底该怎么办，他已经不配获得原谅了。他不配这样被她爱着，他不配这样爱她。他觉得自己好恶心，从心底深深地痛恨自己。她真的该看不起他，她说的对，他真的该去死。
莫彦城将脸埋得更深一些，闭上眼睛浸入黑暗。他害怕一丝一毫的光线进入眼睛，那样会将他那颗愧怍的心刺得千疮百孔，他没有脸面对。
郭芝萍从外面客厅走了进来，冷冷地对莫彦城开口道：“你现在告诉我，怎么回事。”
听到她这么一说，苏宛莎和宋灿也都抬起头来看着莫彦城。
莫彦城眼神空洞，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驱壳。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了口。
他还能说什么，说他自己如何自私暴躁，嫉妒作祟，胡乱猜疑，因为种种事情怀疑蔷薇和她的合作演员邱煜有不正当关系。他和她大吵一架，她绝望地夺门而出，才发生了这种意外……
莫彦城一边说着，一边忍受心脏深处传来的生不如死的痛觉，难受得快要窒息。手握拳的力道逐渐加深，手背上的血管爆了出来。
他竟然这样伤了他的爱啊。
她说过，为了彦城，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他也是，为了她，他的爱，他可以付出一切。所以，无论是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想求得她的原谅。哪怕是，她真的要他去死。他知道他没有资格，他只是在奢求她的原谅。
他说完了，郭芝萍恨不得想把他杀了，却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动手了。她瘫倒在沙发上，失声痛哭。
病房内很安静，只有内室心电图在滴滴作响，声音很微弱，就像病床上那个面无生气的女人一样。
突然地，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宛莎，怯生生地开口了：“有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现在告诉你……”
莫彦城抬眼看她。宛莎接着说了下去：“你知道，你那个同学葛狄，私下和蔷薇见过面吗？”
ii.
中午十二点。
一位助理敲门两声之后，恭敬地走进了办公室里，葛狄坐在办公桌后那张巨大的软椅上，助理走到他面前，颔首道：“葛总，您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好了。”
葛狄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了。”
助理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葛狄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出去，过了很久，那边才有人接起来，声音满是恐惧：“……喂。”
葛狄勾了勾嘴角，道：“别这么紧张啊，我的娜娜，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的报酬我已经派人给你送去了，支票形式，不介意吧。还有，两天之内尚艺导演就会找你，我在这里预祝你，星途开阔。”
岑娜娜一怔，冷冷道：“我不需要你的钱，我已经说过了，这次之后，我欠你的就当还清了，请你放过我！”
葛狄冷笑一声，整个人散发着阴冷气息：“跟我还装得这么纯，就是你的不对了。”
岑娜娜仿佛受了羞辱般，声音有些颤抖起来：“你这个魔鬼！”
“别这样，娜娜，”葛狄依旧在笑，从容不迫，毫不生气，“你了解我的，我只是喜欢，玩游戏而已，而且，一定要赢。”
……“这位先生，您不能进去，这位先生！”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有人急促的脚步声正往这里过来，葛狄拿下手机转身一看，就看到面色可怕的莫彦城正好走进了办公室里，快步走到他的面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当头就给了他一拳。
“葛总！”几位员工冲到葛狄身边将他扶了起来，有人已经朝外大喊了保安。
葛狄被搀扶着缓缓起身，抹了抹嘴角的血渍，冲身边的人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
“什么？葛总……”
“出去！”
几个人迅速地退出了办公室，门关上之后，里面只剩下了莫彦城和葛狄。莫彦城面色狠戾，毫不犹豫地上前当头又是给了葛狄一拳，然后他很快又把葛狄揪了过来，双手紧紧扯住葛狄的领口，拳头再次落下来的时候，葛狄惶恐地开口道：“莫兄这是怎么了，突然发这么大火啊？”
莫彦城的神情凶狠得像是一头猛兽，下颚和额头紧绷的曲线清晰可见，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葛狄！你这个畜生！为什么！为什么！”
按照他的计划进度，蔷薇应该是已经和莫彦城分手了。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扮演安抚佳人心的英雄角色，讨好这只迷人的金丝雀。
可莫彦城突然知道，并且发了这么大的火，却在他意料之外。
大家都是聪明人，他也就不再装傻。葛狄轻轻一笑道：“莫兄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好女人多得是，莫兄金屋藏娇未免藏得太深了。”
他的眼里带着不屑一顾的轻蔑，彻底激怒了莫彦城，他嘶吼道：“我告诉你，蔷薇不是我养的情人，她是我的未婚妻，是我的未婚妻！”
葛狄大为震惊。
“你竟然敢对我的家人做出这种事，我要杀了你！”莫彦城几乎要把他扼死。
葛狄突然用了力，莫彦城没有防备地被他狠狠推开两人之间隔了一小段距离。葛狄抹了抹嘴角的血，不屑道：“未婚妻？我只不过利用了你不信任她的心理，如果你对她的感情真的无坚不摧，那我就无计可施，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让你发现你根本没那么喜欢她。”
莫彦城愣住。
他说的没错。
造成这一切的，是他自己。
iii.
莫彦城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驱壳一样回到了医院里。头发乱了，领带打歪向一边，与他平日里活在玻璃罩子里衣线笔挺如新的形象相比仿若他人。
回到病房里，爸爸妈妈都坐在客厅里，宋灿和宛莎也都没有走，妍熙也从家里又过来了，给两位长辈带了午饭。似乎是他们已经把葛狄的事情告诉了妍熙，妍熙默默看了莫彦城一眼，眸中隐忍着心痛。
郭芝萍看都不想看莫彦城一眼，愤愤道：“你还回来干什么！”
“阿姨……”
“不要叫我！我不是你阿姨！”
“阿萍，”安泽远开口了，声音很严厉，“你不要这么激动，蔷薇需要安静地休息。”
“我能不激动吗？你看看这个畜生做的什么事！”郭芝萍失控地冲莫彦城吼道，说着又要哭了出来，“我当初就该让蔷薇跟你在一起，我当初就不该让蔷薇跟你这种人在一起……”
“对不起……”莫彦城捂住嘴，失声痛哭。
“你滚啊！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蔷薇也不会再见你的！你滚啊！”郭芝萍说着就动手把莫彦城往外推。
妍熙上前劝阻说：“阿姨你别这样，冷静一点好不好，阿姨……”
莫彦城一动不动，任由郭芝萍那些拳头和巴掌砸在他身上。他只想安静地等她醒来，他必须在第一时间见到她。
天色逐渐变暗下来，雪却还在不停地下着，像是没有尽头，冷得绝望。
这是一个怎样糟糕的冬天啊。
如果他没有这么畜生，那么他们的孩子应该会在今年年底出生吧，是射手座，那么他希望那是女儿，都说射手座的女孩乐观善良，和她的妈妈一样。如果是个男孩儿，一定会成长得比他更优秀，更懂得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东西。
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冬天，她知道自己怀孕了，她一定会慵懒地对他说，莫叔叔，今天医生告诉我说，我的肚子里住了个小家伙哦，我该怎么办呢。他想象得到她那样撒娇慵懒的语气。
他一定会抱着她开心地想象宝宝出世以后的生活吧，要用哪个牌子的奶粉、衣服、纸尿裤什么的，宝宝的房间应该布置得怎么样，他工作会很忙，一定要找一个足够好的保姆。他也要学着帮宝宝换尿布、喂奶，唱着摇篮曲哄小家伙入睡。
他们一定会为名字的事讨论好久好久，甚至是翻遍字典。然后他们会开始想象一家人的生活，宝宝一定非常闹，经常哭弄得她睡不着觉，他也会因为她为了陪宝宝而减少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而吃宝宝的醋。他们会一起幸福地笑着期待这些。然后他们会开始认真地思考怎么做一个好爸爸，好妈妈，怎么教育宝宝，上哪所幼儿园，小学……
如果……可是如果……
他越想越难受。
一片凌乱中，内室里突然传来宛莎惊喜的声音：“蔷薇，你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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