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八月的第一场雨从天而降的时候，莫东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死去时的样貌很安详，带着幸福欣慰的微笑，温柔地闭着眼睛，仿佛只是熟睡了一般，过了不久便会醒来。他左手紧握着莫彦城的手，右手紧握着莫妍熙的手，然后微笑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那一刻，窗外炸响了绝望的雷鸣声，倾盆大雨疯狂地从天而降，给这一场永别画上了戏剧性的句号。在这狂风暴雨中，夹杂着妍熙绝望的哭喊声，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嘴里不断嘶喊着“爸爸、爸爸……”，不管不顾身边人的阻止，拼命往莫东的身上扑，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阴霾密布的深灰色天空，看起来像是一张悲伤的脸庞，笼罩着整个莫家。
雨水渗透着悲伤的味道，从窗外蹑足而来，弥漫在空气中，只令人觉得刺骨地阴森。
莫雄一脸沉痛地站在莫东的身边，已满是沧桑的面孔上又再衰老了十几岁，他那双深深凹下去的瞳孔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安静地看着床榻上闭上双眼微笑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以这种场面，先送走了自己的儿子。
家族里的所有人都沉默在一旁，低头，闭眼，不语。
莫彦城冷颜苍白地站在父亲身边，一动不动，只字未说。只是安静地站着，犹如一尊冰冷的雕像，却让人感觉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令人绝望的温度。
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亡。母亲、晨琳。他以为他对这些早已经习惯了，却在父亲握紧着自己的手的力道开始松懈下来的时候，心脏如同被勒紧般窒息。
他没有想到，下一个离开他的亲人，竟走得这么快。快到他还未来得及接受。
江奕恺表情凝重地站在莫彦城的身边，手重重地搭在他的肩上，只是这样沉默着搭在他的肩膀上，手心间却传来足够的力度。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陪着莫彦城经历过一场又一场的死亡。
最初看到莫阿姨逝世的时候，年幼的他和他一起抱头痛哭。后来看到他最心爱的女人离开他的时候，他也是像现在这样，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边，将自己的力量通过手心传递给他。
父亲走后，莫彦城成为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成为了一个真正要承担整个家族责任的男人。他如同一个守护神般坚强地屹立着，冷冽的眼眸中透露出了他的成熟和坚毅，此刻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冰冷慎人的温度继续蔓延在空气中，将莫东身上仅存的最后一丝余温，磨灭掉了。
ii.
莫东的尸体很快便被送去了殡仪馆，那时候莫彦城才感觉到了自己即将永远永远地见不到父亲了。下午便要请人来做法事，莫东房内的很多东西都不能保留。
莫彦城趁着这个房间还能保持原样的最后时间里，来到了这里。
他小心翼翼地前行着，就好像父亲还在午睡中，生怕惊扰到了父亲。空气里满满都是莫东的味道，夹杂着他经常服用的药味，温暖的、熟悉的。
莫东临终前的四个小时，曾和莫彦城单独在一起。他交给莫彦城一把钥匙，告诉他说，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请将书柜最上层最左边被掩埋得最深的那个木匣打开，里面有着他留给他的秘密。
他说，看完之后，请务必讲它销毁。
末了，莫东紧握着莫彦城的手，温柔地笑着说：“彦城，你永远不是一个人。”
费了一番力气，莫彦城才找到那个木匣子。
他将它轻轻地搬下来，放在父亲的书桌上。它很轻，除了盒身几乎没什么重量，好像里面根本就没有东西似的。木匣的花纹很精致，一看就价格不菲，却因为存留的时间太长而显得非常陈旧，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
看来父亲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动过这个盒子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封存的呢，他不知道。
莫彦城从口袋里取出锈迹斑斑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
几乎是有些屏住呼吸。莫彦城节骨分明的手指触上它的盒盖，他凝注呼吸，仔细地盯着它，看着明亮的光线一点点地渗进匣中——
是一封信。
纸张有些泛黄，折叠起来的地方已经有些裂开了，映照了它所存在的年华。
莫彦城瘫坐在父亲的靠椅上，将信取出，缓缓打开它。
——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iii.
安蔷薇从一家ktv出来之后就开始加快脚步，想要赶上今晚最后一趟地铁。朋友过生日出来唱歌，散场的时候熟悉的同学都有男女朋友接，她就只好又自己回家了。
这一片在全市以夜生活著称的繁华区域，即便是接近凌晨，却也依然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走着走着，蔷薇突然见到前方一家酒吧里走出来两个沪大的女生，她快步上前准备想跟她们打招呼的时候，却听到她们在说：“哎你确定你没有看错？刚才在里面那个人真的是之前来我们学校的那个莫彦城总经理？”
蔷薇愣住，停下脚步。
“百分之百确定！我手机里还存着当天拍他的照片呢，刚才拿出来对比了一下真的是他！”
“天哪，他怎么会一个人喝得这么烂醉粗暴，还差点跟人打起来。”
“对啊对啊，那天看起来那么绅士的一个人原来夜生活这么糜烂啊，真是可怕。”
后来她们渐行渐远，蔷薇再也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她惊愕地睁大双眼转头看向那家酒吧的大门，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这是一间不大的酒吧，放着非常嘈杂刺耳的摇滚乐，一进门就有各种男人喝得东倒西歪地凑过来跟蔷薇搭讪，整个酒吧充斥着难闻的味道。
蔷薇捂着鼻子一路往里走，仔细地去看每个人的脸，心里全是不安。他怎么会喝醉？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怎么会烂醉到差点跟人打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转了两圈，她才终于看到在灯光昏暗的角落里，卧倒在一堆啤酒瓶里的莫彦城。
蔷薇冲到莫彦城面前的时候，他正好抬起头来给自己的被子里继续倒酒。蔷薇惊呆了，他一脸憔悴，原本英气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睛几乎快要睁不开，衣衫凌乱，全身散发着难闻的酒臭味，好像他根本不是那个尊贵的莫总，只是一个落魄的流浪汉。
蔷薇上前抓住了他正在倒酒的手，低身下来唤他：“莫先生？莫先生？”
莫彦城抬头看向来人，痴痴地笑了笑，说：“噢，安小姐。”
然后他挣脱开蔷薇的手继续给自己倒酒，蔷薇再次制止了他，更加靠近一步：“莫先生？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莫先生？”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莫彦城一把搂过坐到自己身边，他的力气好重，拽得她的肩膀有些生疼。莫彦城将酒杯递到蔷薇嘴边，对她说：“给你，喝。”
蔷薇刚想要推掉他的手，他却又再次厉声命令她：“喝！”
蔷薇怔住，不敢再动，任由他将一杯啤酒灌进了自己的嘴里。刚才唱歌的时候她自己喝得够多了，从ktv出来已有点头晕，一大杯下肚让她一阵反胃，不得不推开了莫彦城的手，用力地咳嗽了起来。
莫彦城把剩下的那半杯灌下了自己的喉咙，然后又开始倒酒。
“莫先生！”蔷薇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用力地抓住他的手，“我拜托您，不要再喝了好吗？不要再喝了好吗？”
他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一把将她甩开。
他的眼神很空洞，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迷失方向的旅人，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一片茫然。他现在终于明白，莫东那句“彦城，你永远不是一个人”的真正意味了，他剥夺了自己最后一丝信念。
父亲，您太残忍了。
蔷薇感到很不安，她拿出手机拨打方越的电话，却是关机。蔷薇换打给妍熙，还是关机。怎么办，怎么回事？她和他共同认识的人她只有这两个人的联系方式，她又不知道他家怎么走，怎么办？
蔷薇摸了摸莫彦城的口袋试图找他的手机，却被他制止住了，他转脸看着蔷薇甚至是用着有些凶狠的语气对她说：“你要不是来喝酒的就给我滚。”
蔷薇被吓住了，一时间不敢再轻举妄动，抬又抬不动说又说不得，只能看着他继续一杯杯地喝下去。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蔷薇急得模糊了眼睛。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莫彦城再次醉倒在桌子上。
蔷薇趁这个时候跑去结了账，找服务生小哥跟她一起将莫彦城扶回他的车里，幸好他的车钥匙就放在桌子上，不然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蔷薇坐到驾驶上来，再次试着拨打了越和妍熙的手机号，仍是一无所获。她回头醉倒在后座上的莫彦城，鼻尖发酸。
没有办法了。
蔷薇将车发动起来，朝自己家的方向开去。
...
![[综]皇者天下](/cover/108/108979/108979s.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