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
“阿月~”
“别在黑暗中沉睡了,晨曦已经在云之湖畔等候着你的醒来!”
黑暗中,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温柔的如一波碧水,就像小时候隔壁家长发的姐姐,那般温柔。我寻着声音慢慢找寻她的身影,突然,无尽的黑暗一下透明,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
此刻泡在一个木桶里面的女孩,约莫十五六岁,裸着身子。木桶里面爬满了各种毒虫,肆意的四处游荡,甚至还有些从她嘴里耳朵里面爬出来,女孩脸上的表情异常狰狞,恐怖,她双手撑着木桶的边缘,似乎等待着一个机会跳出来。突然,一只红色透明的虫,正举起它那尖利的爪子,往她的瞳孔刺去,少女吓得失色尖叫……
我被女孩最后的尖叫声惊醒,猛地睁开眼睛,但是眼前的一幕也让我吓了一跳。
白色的缦子挂在四周,月色白茫茫地射过来,随着微风浮动,阴森森地。还没从刚才的梦里醒过来,却又是一个梦。
似乎听到了木鱼以及和尚诵经的声音,在耳边不住回荡,随着我逐渐恢复意识,周围的事物不断地变得越来越清晰,空气中隐约有香草檀香等物,周围还有铃铛在风中摇晃撞击发出的声音,而这些都足以证明,眼前的一切并非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存在的。
我想了想,这肯定是个不同于人世的地方,出动我前二十年的阅历,揣测这个地方。莫非这就是天堂,木鱼声便是传说中的天籁,而花香就是琼浆玉露。
“莫非我这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或者刚好菩萨看对眼,上了人间的天堂吗?”
我激动的想下床去看看外面,看看所谓的九天究竟是那般模样。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环顾四周。悠悠的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在一个高台之上。微风吹着缦帐,黑夜之中,圆形的高台上放在三盏荧色的石灯,高台下面点着一圈灯火,阴冷的气氛充斥着整个祭台。旁边摆放着两陇檀香,香雾随着风吹荡,围绕着整个高台。
对于眼前这一切我都感到无比的兴奋,尽管现下周遭的环境让我陌生,但是比起我生前在满是白色的病房里,虚度我的时光,能解脱就是最好的,尽管我死去的时候很年轻,但是上天在我死后让我来了九天,这也是待我不薄的,但是,
刚才喊我名字的是谁,那个木桶里面的女孩又是谁呢?
正当我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和尚佝偻着身子从旁边出来,穿着青色的道服,虽然光头,但是也难以掩饰他俊美俏皮的一面。他看到我,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兴奋,隐约可见他眼角还带着些泪痕。他激动的说道
“阿月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跟阿云走吧,不要呆在这个害人的地方了!”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在记忆里,我真的不记得有这么一个英俊的光头弟弟,叫做阿云的,山那头没有山这头也没有,难道是我成为神仙收的小弟吗?
正准备回答他的话,便被阿云一把拉下了床,我的手被他紧紧抓着,光着脚走着,他的动作很轻盈,悄无声息,从飘着缦帐的祭台的背面离开。
我感觉自己的双脚无力,迈不开步子。奈何被阿云拖着,只能往前蹑手蹑脚地走着,我其实特别想说话,问问这是那片神仙府,但是喉结蠕动了几下,始终发不出声音。
跟着他出了祭台,才发现四周有几层和尚围着祭台,我们待着的圆形高空祭台,根本无法逃脱。阿云回头看着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到他有些害怕的眼神,额上有些我大概猜出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我们两个就像监狱里的逃犯一样。
突然,阿云搂着我的腰,身子不由地向他倾去,他轻声说道
“姐姐,我带你离开”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腾空飞起来,飞在空中。
难道这是传说的飞天吗?
“哈哈,自己也成了神仙,腾云驾雾。”
不过自己那肥胖的身体,能飞得起来吗?就算能,那也是拖他后腿。不过既然是神仙,肯定失重吧!
我正想着,我看见三层开外的和尚在那里敲木鱼诵经,此刻,阿云正带着我飞到了诵经和尚的上空。我紧张的大气不敢出,生怕被他们发现了。
突然,守在祭台外面的侍卫眼尖的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本来还在打盹的他们,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眼前浮现,瞬间像是打了鸡血,我那身白色的裙子在漆黑的夜晚特别明显,侍卫连忙高喊到
“有人破坏祭台!”
听到喊声,祭台边上的和尚全都睁开眼来,阿云被吓得慌忙地停在了地面,拉着我的手,连忙往人群少的地方跑去。
侍卫们忙去追他们,那些和尚也跟在后面,死气沉沉的皇宫开始闹腾起来了,黑暗中,一双木讷的眼睛开始燃起希望。
我想,自己在有生之年都从没有像这般活命一样的逃跑,比在城市追公交车还要快上几倍,当神仙,太痛苦了。我的身体越来越往下面坠,脚似有铅一般重,一边大口呼气,一边拍打阿云,想让他停下来。而阿云眼看追赶的侍卫越来越逼近,头上汗水只冒,顾不及看我比划,忙说
“姐姐,来不及了,要是被他们追上我们就逃不了了”
我想,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一个叫做阿云自称我弟弟的人拉着跑了那么久,还在这个偌大的宫殿里面,这个房子是有几万平分米?难道,自己是新任扫把星,或者是犯了天条?不过,思绪被身体彻底扳倒了。
我实在不行了,跑不动,索性一把歪在了地上,让阿云先离开。 我忙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跑不了了,让他先走。他却蹲在我面前,焦急地看着我。看来,今天救不出姐姐了,姐姐又要去那个男人身边,然后被她害死。
但是,他不能这样,忙说
“姐姐,快起来,被他们追上就惨了”
奈何我真的跑不动,脚已经磕出血了,身子也软了,心想,死就死吧,也好比累死!
一会儿,一群带刀的侍卫赶到,清一色的黑色盔甲,手持一把刀,将我们两个围成一个圈。
我横扫了一下这群带刀侍卫,个个身穿铁色铠甲,冷漠不见一丝暖意,突然有一些害怕。
这时,侍卫让出一条路来,一个类似于将军的样子,大概有一米九的样子,他的轮廓在黑夜中显得特别明显,五官虽然说不上精美,但是透着一股英气,军人的风范,雄姿英发,只是眉间川字让他显得忧伤,我的职业病让我想到了法国大师人像的拍摄,不用选角度都可以进行拍摄。但是却是心脏剧烈跳动,本来就疲累的我,见到一个如此英俊不凡的人,呼吸更加困难了,喘着大气直勾勾地看着他,幸好阿云挡在我面前,才让我不至于等会儿流鼻血。
阿云挡在我面前,看着眼前的侍卫,愤怒的说道
“你们不准动阿月姐姐,她不是妖怪!”
陵生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他想,若这个小和尚能带着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放他们离开皇宫。可是,小和尚的逃跑计划一点都不缜密,还是被他的手下追上了。
他顿了一下,随后不带一丝情绪的说道
“娘娘,请随末将回去”
妖怪?娘娘?这是什么意思,王母娘娘吗?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将军竟然叫我娘娘,我心里开始疑惑,难道我死后成了王母娘娘,因为得罪了齐天大圣,被误以为妖怪,然后天兵天将是要杀了自己?
奈何我说不出话,问不出这些问题,阿云转而回答
“不可能!阿月姐姐回去又会被你们害死,她好不容易活过来了,怎么也不会让你们再伤害她”
的确,她好不容易活过来了,陵生知道,她回去肯定是凶多吉少。那日,看她在众人面前突然发疯了,不受控制,之后竟然停止了呼吸。
给她‘守灵’的那几天,看着祭台上的她,一袭素衣地躺在鲜花中间,冷冷地躺在那里,他出神地想着。以前那么多情绪的她突然一下安静了,他的心是多悲伤。
而一旁的我越想越迷惑,好不容易活过来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唉,我摇摇头,头怎么那么痛。
那群和尚也终于赶到了,为首的老和尚走到陵生面前,双手合十,恭敬的说道
“阿弥陀佛,将军,老衲大意了,没想到止修竟然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但出家人慈悲为怀,希望将军能宽宏大量,饶小子一命。”
陵生看了看老和尚,这时候,他还敢为这小子求情,明知他是死罪。
另一个中年和尚走出来,狡黠地看了阿云一眼。
“止修,你是不是早都已经预谋救这妖孽了,所以潜伏在寺庙里,你好大的胆子”
阿云本来还有点愧疚地看着老和尚,听到他这么一说,情绪马上就来了
“戒梣,你别信口雌黄,阿月姐姐她才不是妖孽,她是好人!”
“哼,阿月姐姐!还说你们不是串通好了的,师叔,早就跟你说止修这小崽子有问题,你还带他进皇宫这不丢了我们国安寺的脸吗?”
原来,他们口中的止修说得是我身前的阿云,而阿云似乎和这个叫做戒梣的中年和尚有着仇恨。
那戒梣话毕,又忙转向陵生,笑语迎迎地说道
“将军,止修他大逆不道,还串通妖孽一起害皇上,这种人一定不能让他继续留在世间害人了,马上将他就地正法吧!”
老和尚了尘听见他这么说,心里又生气又担忧,嗔道:
“戒梣,你怎么那么心狠!”
“师叔,这是师弟止修自己的造化,怨不得别人,将军,为百姓除了这个妖僧”
两人在此吵了起来,陵生微微皱眉,冷声说道
“我怎么处理,由不得你在此指手画脚!”
不是说出家人都很慈悲,怎么这个叫做戒梣的和尚那么心狠。
他们忌于陵生,见他开口阻止,遂停了争吵,闹哄哄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了。
我看到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身体越来越不听自己使唤,意识也愈发模糊,变得越来越重了,趴在阿云的身上,腿由于自己刚才跑的很剧烈,不自主地抽筋,只是自己没感觉到,阿云一直护在我前面,这个陌生地地方,他给了我一丝温暖,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缓缓地睡过去了。
阿云见自己已经逃不了,而眼前这个将军,似乎就是救姐姐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转向他,恳求道
“将军,我知道我自己已经没后路了,我只求你一件事……”
陵生看着护着她的小和尚,眼里满是殷切的希望,不由的点了点头。阿云见他答应帮自己,心里一下燃起了希望,继续说道
“阿月姐姐不是妖怪,将军,求你去跟皇帝陛下解释一下,她真的不是……”
没等他说完,戒梣便冷声打断
“哼,止修,你还有脸说她不是妖怪,了尘师兄亲自做法,才杀死了这个妖怪,你说,她要不是妖怪,又怎么会死而复生呢?”
阿云听到他这么说,情绪一下激动,此刻他只想撕了他的嘴,杀了诋毁姐姐的人。但他一起身,发现后面有个东西从肩膀上滑下来了。转头一看,大喊道
“阿月姐姐~”
陵生看到阿月软软的趴着地上,就像之前死了一样,心又紧绷起来。她瘦弱的身体躺在冰冷的地上,脸已是惨白,白色的衣裙沾了一些血。原来,她光着脚跑步早就已经被石板咯出血。陵生迅速越过众人,一把推开护在前面的阿云,利落地抱起地上的她。阿云正要从陵生手里抢下她,一群侍卫拦住了他的去向,他慌忙出招,却依旧抵挡不住训练有素的侍卫,打得很吃力,但是,他必须把姐姐抢回来。
准备离开的陵生,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怀里苍白的溪月,她是受了多少苦,身体那么轻。他微微侧着身子,瞥向正和侍卫交手的阿云,冷声说道
“你要是再反抗,她就没命了”
阿云听到他这么说,慢慢停下手,侍卫趁机忙反扣住他的双手,让他不能反抗。一旁的戒梣脸上浮现一股得意之色,而了尘大师,双手合十,叹了一口气,阿弥陀佛,这次,阿云再也逃不了了。
随而,陵生依旧如冰般模样,命令道
“把他带到水域牢,没我的命令不许动手”
“是!”
阿云被侍卫反手押着,迈着沉重的步子往水域牢走去,他一直歪着头看着陵生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黑暗中
“姐姐,你千万不要有事了,要好好活下去,阿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阿月姐姐,其实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活在这个凶残的人世,可是阿云先走了……”
阿云想到了儿时和阿月姐姐常常跑出宫外,去小溪里面捉螃蟹、找小虾,偶尔还爬到树掏鸟蛋……那是他最快乐的岁月。
阿月姐姐和静姝姐姐她们不一样,她不像其他公主姐姐一样高高在上,阿月姐姐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和那些母后口中很下贱的人一起玩耍,一起吃住。
记得第一次见阿月姐姐,那是王城最冷的寒冬,她拿着扫帚在王宫前台处扫雪,他不解的问母后,
“为什么那个人穿那么少还在殿外扫雪,她不冷吗?”
母后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冷声道
“那是她的命!”
……
那天,传来阵阵扣窗声,阿云放下手中的书,望向窗外,看到她月牙儿的眼睛,她笑得很好看。她示意让自己把窗户打开,他有点迟疑,听母后说她很坏,不过,她笑得真的很好看。他踮起脚,慢慢地打开了窗户。便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上次我扫雪的时候我看到你了,你和母妃在一起,我听宫里的阿嬷说你是我弟弟。”
弟弟?母妃?他也叫母妃?难道她是公主?
在他两岁的时候,他就跟着母后去邻国作为人质待了六年,母后告诉他,他有两个姐姐,一个叫静姝,还有一个叫昭阳。他见过那两个姐姐,娴静高贵,而不是向像她这样穿着破烂的衣服,梳着简单的发髻。
突然,她从背后拿出了一个东西,然后她捧在手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弟弟,很好看吧,这是后山云杉树上结的冰柱,我特意取下来送给你,欢迎你回家!”
那一刻,他看见她脸上的笑,在阳光下特别灿烂,比那些穿着好看衣服的姐姐更美,阿云笑着慢慢接了过来。见自己收下了‘礼物’,她激动的跳了起来,随而欢快的哼着歌谣离开了。
后来,他得了风寒,母后急得不可开交,她嘀咕道,阿云明明待在书房,没有外出,怎会得了风寒。躺在床上的阿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年他八岁,阿月十岁。
――――
“君上”
陵生抱着月姬停在君上寝宫前,看着那寝宫通亮。他说不清君上究竟对月姬有情还是无义,可当月姬死后,他几日都不曾去其他妃子的寝宫,一直待在主寝宫批阅奏折。他从小和君上一起长大,他知道他不是残忍无情的皇帝。
“什么事?”
屋内传来淡淡的声音,声音不大确透着一股威严。
“娘娘刚才醒了,又晕过去了。”
里面那人安静下来,停下了执笔的动作,窗户外面吹来一阵风,桌上的奏折随风翻阅,只听见纸与纸的声音,他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那个淡然的声音又传来,比之前更带了一份冷漠。
“送去天牢。”
陵生听到回答后,有一刻的惊讶但是他没再说什么,便又抱着她轻盈的身体离开了。
“醒了吗?那就是还活着。”
“从一开始你便选择背叛孤,万劫不复也是应当的。”
屋内的人这样想着,从她进宫的那一天起,她就是为了谋害自己,帮助那个他所谓的弟弟,夺走他的皇位。枕边人和手足人,让他心力交瘁。这样想着,他就不觉得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