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线,令人窒息的封闭空间。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十指交缠。
王七郎似乎被这森然的气氛影响,任由她抓着自己不放。一直在走,崔云甚至不敢问,他是不是迷了路。
她的额间,细汗频出,受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王七郎察觉到她脚步放慢,回头看她,便见她脸色苍白,虚弱的厉害。
他的眼神向下,落到了她的伤口处,“还能撑得住?”
崔云冲着他无力的扯了扯嘴角,点头。
又一次进入一个空着的房间,里面满满的都是女装宫服,足足上百件,整整齐齐的排列。
那些衣物的颜色十分的新鲜,鲜红翠绿,嫩黄粉红。
可配着灰暗的墙壁,泛绿的光线,一切都变得可怖至极。
崔云不敢动,低声开口,“侯爷,我们退出去。”
王七郎头也未回,眼神在这些诡异的衣物上来回扫视,“这里的房间,一旦进入,关上的门便不会再打开,除非找到另外的出口。”
顿时,崔云一怔,原来从她被逼进第一间屋子起就注定,除了往前,再也别无退路。
眼前满屋子的衣物,似已经尘封了好几百年。
浓重的腐朽气息扑面,崔云觉得头有些发晕,她抬眸,努力的想找到这房间的开关。
王七郎捏了捏她出了冷汗的手心,低声安嘱,“坚持住。”
崔云中了两箭的胳膊已经有些麻木,她将身子往王七郎身边靠了靠,“侯爷,若是我出不去,你定要帮我找到兰香,我担心她。”
王七郎没出声。
稍顿,她又轻声开口,“还有,我父亲依旧昏迷。我不奢望侯爷会帮我照拂家人,只求不要落井下石,毁我崔氏一族。”
王七郎扶着她往前了两步,依旧没有应答。
崔云拽了他的衣袖,“侯爷,你要答应我。”
沉默,然后她听着他开口,淡淡的一个字,“嗯。”
她放下心,继续在那些衣裳上寻找线索。
提前安顿好,却不代表她会真的等死。
四周的墙壁上绘着美人图,个个婀娜,身姿曼妙。无论从哪个角度,她们的目光似乎都如影随形。
崔云的头越发的晕。
王七郎忽而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声音有些快速,“不要看墙。”
他的手心触着她的眼,崔云微微的喘气,“墙上的画有问题。”
王七郎嗯了一声,又领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这两步,直接走进了那堆宫装之中。
崔云拉下王七郎捂着她眼睛的手,离了近看,那些衣裳上似乎都隐隐闪着亮光,像是鬼火一般的晃。
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太过奇怪,崔云不敢碰,也不敢大声的呼吸。
她抬头望他,他正一动不动,那个模样似瞧见了什么。
她踮起脚尖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有一瞬,脊背发凉。排排衣裳后面,有一个供桌,供桌上摆着牌位。
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衣裳,王七郎带着崔云向前。
他在供桌前跪下叩首,崔云不敢独站,亦跪在他的身边。悄悄抬眸,牌位之上只有一个字,王。
乌木,可千年不朽。
这个牌位陪着这些衣物,不知独自在这石室中过了几百余年。王七郎开口,“王氏一族第十九代孙王楚,拜见先祖。”
崔云不动声色,却恍然明白了什么,原来这就是他对这里如此熟悉的原因。
可他竟如此毫不避讳的在她面前承认。
这座迷宫中,究竟藏了什么,需要被人如此守护?
不敢对亡灵不敬,崔云亦然低语,“崔氏一族第十七代孙崔云,拜见王氏先祖。”
几乎是她的话音一落,那个灵位忽而挪动了位置,有木盒从供桌上弹蹦而出。
盒盖弹开,有声音在四面墙壁来回碰撞。
“凡吾后代至此,诚心以拜,赐乐谱,奏琴以启之。”
这声音摇摇颤颤,崔云被吓到,脸色越发的白。
王七郎动也未动,举目四望,在美人壁前看到了那把焦尾琴。琴旁,还放着一支笛。
他起身,从供桌上的乌木盒中取出一卷羊皮。
崔云随着他起身,看着他走到琴旁盘膝而坐,然后走过去接过他递给自己的那支笛。
乐谱是《凤求凰》,需要两个人合作,才能出得去。
崔云握着笛子的手有些抖,她望着他,“侯爷,我不会奏笛。”
只会皮毛,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王七郎的眼神落在面前那发黄的羊皮卷上,稍顿,“你来奏琴。”
只有一次机会,合作失败,便代表着这间石室永远不会再被打开。
崔云的手放在琴弦上,有些发抖,王七郎望着她,声音温润,“崔云,你的琴艺不在我之下。”
她想,他又来安慰她。
开始前,她抬头看他,眼眸发亮,“侯爷,若是再有来生,我不愿遇见你。”
王七郎还未来得及理解她话中的含义,她微微低头,手指已动。
焦尾琴之琴音优雅浑厚。
湘妃竹之笛音婉转悠扬。
似流水,似远古而来的仙乐。他们未抬头,却分明感觉到,四周的墙壁似乎逐渐亮了起来,紧接着,画壁上的美人忽而动了。
崔云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的越来越自然。王七郎望着她,笛音配合的越发的顺畅。
听闻,《凤求凰》唯有心意相通之人,才能配合的天衣无缝。他的笛音与她的琴音,已融为一体。
整整一刻钟,一曲毕,整间石室已经亮如白昼。
崔云起身,望向那排排的衣裳,衣裳上的光亮已经渐渐消散,她大着胆子,俯下身伸出手去碰。
碰到的瞬间,衣物一下子变成了灰烬,满室黑暗。
与此同时,石室忽而震动,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们的脚底,地板裂开一条缝!
崔云惊呼,“王楚!”
迅速的坠落,她的手在空中乱舞,就那么一刻,王七郎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告诉她,“我在。”
那是一条地下河,河水冰的刺骨。
扑通扑通两声。
她被狠狠的灌了两口水,意识到自己在水里,身处北方从不会游水的崔云瞬时绝了望。
她在挣扎,手脚并用。
可不能呼吸,到底身子沉了下去。王七郎缓过来,使劲的拽住她,努力的游。
崔云身上的伤口裂了开,有血混入了水中飘散。
很久,前面终于有了光亮,他的体力却越来越弱,崔云很容易就被冰水淹没,却忍着不出声。
终于到了岸边,他将她使劲推着,有气无力的命令,“上去!”
崔云爬上了岸,转身望的时候,河面上却早没了他的身影。心口猛的缩紧,她叫,“王楚!王七郎!”
控制不住的,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使劲的击打着水面,一遍一遍的喊,“王七郎!”
没有任何回应,渐渐地,她似发了疯,“你以为这样就能一命换一命!上辈子欠我的,你永远还不清!”
她身上的狐裘已经扔在了水中,整个人狼狈不堪瑟瑟发抖,肩上胳膊上插着的三支断箭更是触目惊心。
荒郊野外,没有人。
她深呼吸,抹干眼泪,“我不喜欠着别人,你死,我陪你。”
如果一切就此烟消云散,也好。
可天不如人愿,她刚跳进去,便有人路过,高声惊呼,“有人落水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崔云未来得及看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张口便问,“他怎么样?”
头痛,浑身发寒,声音沙哑。
坐在床边守着的小孩一愣,“他很好,倒是姐姐你发烧了好久。”
伤口在水中泡着,发了炎症。
崔云缓了缓,慢慢打量这间小屋子,然后望向眼前的小孩,“他在哪?”
挣扎着起床,头晕目眩。
小孩急忙扶住她,安抚,“姐姐勿急,那位公子不过是落水受了寒,喝两碗姜汤便已无碍。”
肩上传来阵阵刺痛,她低头,便瞧见自己左肩上的衣裳滑落了下去,伤口已经包扎好。
厚重的门帘被掀开,崔云抬头,急忙的将衣衫收敛,望着他眼眸微敛,“公子无事就好。”
王七郎行至床塌边,席地而坐,手指很自然的搭在她的脉搏之上,一边漫不经心的问,“我与你,上辈子有什么仇?”
崔云身子一顿,没有应答。
他望着她,忽而轻笑,“崔云,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
只这一句,崔云便知,他定是听到了,听到了自己那时候失控时喊的话。
聪慧如他,定会怀疑。
她的脉搏在加速,王七郎的眸色深深,“初见你时,你望着我良久,后却眼露鄙夷。之后每一次相见,你望着我的神色皆有不同。”
崔云控制不住,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回,淡漠回应,“公子想多了。”
王七郎摸了摸眼前小孩的软发,“世间之事,无奇不有。可崔云,那毕竟是前世之事,我今日救你,便当做我们之间的一笔勾销。”
稍顿,他抬眸,望着她微弯唇角,“若是再让我发现,你试图扰乱我的记忆,我绝不轻饶!”
明明是在笑,那笑里却带着丝丝冷意。
前几日的那场他娶她的梦,如今想来也肯定是她做的手脚,或者是做法,或者是下蛊,可无论哪样,都让人厌恶至极。
崔云望了望他,忽而也笑,“王七郎,你以为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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