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开始泛凉,望着所有人的眼神都狠绝异常。
那些长老不禁有些慎得慌,却也有人不满,“崔云,你如何和长辈说话?这就是你做为一个晚辈,该有的态度?”
用辈分压人?
崔云冷笑,“我不过是问问崔氏一族的近卫,哦,也对,近卫是七爷爷你管的。你如此心急,避重就轻,倒也情有可原!”
那七爷爷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崔云,我念在你父亲遇刺,不与你计较,休要得寸进尺!”
崔云缓了缓,望着依旧挡在自己面前的另一位族中长辈,“请婶子让开,我要去见父亲。”
她说话太过于直接,反倒让人下不了台。
拓跋屺握了握她隐隐发抖的小手,眉眼一扫,声音清冷,“诸位有何事,可与本王先探讨一二。”
他在为她出头。
无人说话。
拓跋屺的眼神便落在挡在崔云面前,那个女人的身上。她长得一双丹凤眼,狭长而妩媚,看人的时候,眉眼一抬便似有三分情意。
他的眼神只在她脸上一晃而过,手一伸,直接将之提起了衣领,在女人的惊呼中,将她扔到了一旁。
崔云一愣,却是瞄了一眼拓跋屺,急忙的去后院了。
拓跋屺也要走,却丢了一句话,“若崔府郎主有事,你们敢欺崔云弱女无依,本王绝不会坐视不理!”
被拓跋屺扔到一旁的女人脸色一变,“王爷,这是我们的家事!”
拓跋屺步子一顿,回眸望她,“家事?本王想管,你又能如何!”
他离开,大厅中的人一时间都看向了那个丹凤眼女子,“夏夫人,乐平王欺人太甚!”
夏夫人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眼梢微挑,“皇族之人,哼!”
后院灯火通明,崔云觉得自己有些步子不稳,有人不断的在主卧里进进出出,更甚至还有婢女不断的往外倒血水。
她大步小步的跑进去,抬眼便瞧见了王显,他正卷着袖子背对着她,瞧不见他在做什么,却见他手中有刀光闪过。
梁玉瞧见女儿终于回来,不禁的便双眼通红的上前,“阿云,御医说砍中你父亲的刀上有剧毒,如今,必须要将伤口上那块的肉割下来!”
她似已经哭累,嗓音沙哑。
崔云身子顿了顿,深深的呼吸,“——伤口在哪?”
梁玉望了一眼她,眉目不忍,“胸口。”
一下子,崔云的身子晃了晃,拓跋屺赶到,扶住了她。
崔平忽然遇刺,其中必定有大阴谋。崔云不想在母亲面前软弱,她虚虚的靠在拓跋屺的身上,安慰梁玉,“娘亲不要着急,王御医医术高明,我信他定能让父亲平安无事。”
这话说的有些气力不足。
她的额上甚至冒了冷汗,还有半年,她才能成年,如今崔越还年幼,崔平出事,崔氏一族必然会收回郎主之位,到时他们孤儿寡母,危矣。
况且,父亲有事,她难受至极。
拓跋屺察觉到她的无助,扣住了她的肩膀,俯身,“我在。”
不是本王,而是我在。
崔云转身,深深的喘息,望向拓跋屺的时候,眸中难得的软弱清晰可见,她看着他,握住了他的手,“佛狸,先不要离开我。我不怪你因为慕容夭推我,我不怪你了,所以先不要离开我。”
拓跋屺骤然心疼,胸口的位置像是被谁狠狠的扯了一下,他伸手去抚她的脸,因为她望着他,流了泪。
婢女还在往出端血水,他眸色暗沉,拍着她安抚,“不会有事,你父亲不会有事。”
崔云定了定心神,转身,“我要进去。”
里间与外间只隔了一层纱帐,梁玉急急的叫她,“阿云。”
王显终于听到了响动,头未回,却警告,“出去!”
崔云撩起纱帐的手一停,王显的声音紧接着传出,“不许过来!”
那是很漫长的等待,梁玉体力不支,险些晕了过去,崔云命人将她扶到了偏间休息。
兰香知道崔云回府,早早的赶了过来,此刻亦是满脸发急的望着里屋。
崔云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在屋外紧紧的靠着廊柱。
拓跋屺陪着她,不言不动。
天上的雪渐停,夜色越发的暗淡,屋内隐隐飘出一股子血腥味,她的心,开始阵阵发紧。
里面除了王显,还有两个年老一些的御医。
崔云偶尔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有时浅浅几句,有时却像是争吵。
王显最后吼,“都给我滚出去!”
崔云从未见过王显发过这样的火,她的身子微微僵硬,门口,两个老御医满脸气愤而出!
拓跋屺皱眉,“怎么回事?”
如今已经过两个时辰,王显却忽然将人赶走。
崔云直起了腰背,呼吸不顺。
老御医依旧火气满肚,“王显小儿,非要将郎主手腕割下!”
崔云受惊,推开他们就闯了进去,“王显!”她声音颤抖尖锐,有害怕还有其他。
王显依旧未回头,从一旁小徒弟手中接过利刀,“出去!”
声音有些冷!
崔云没动,另有王显的两个弟子急急的上前,“女郎,郎主用手挡刀,毒素蔓延,若不及时截肢,恐性命堪忧。”
所以,这就是他不问她的缘由,他是医者,自然知道怎么做会对患者最好,一只手与一条性命,选后者。
崔平是她的父亲,他更要救他!
若她因此而要恨他,他也无法可说。
王显已经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闭眼,“将她赶出去!”
两名弟子再无犹疑,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崔云。崔云哭,“王显,你若敢动我父亲分毫,我便让你百倍奉还!”
拓跋屺自然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两名弟子将崔云拖了出去,顺手将门紧关。
崔云推不开门,身子发软。
“王显!不许动我父亲的手!”声音断续,凄厉。
那双手曾抱着还小的她,“阿云,你是我与你母亲的掌上明珠,沧海珠泪,倾国不换!”
那双手曾牵着她与崔越,“阿云,你是长姐,以后与你弟弟要守望相助。”
那双手曾轻拍她的头,“阿云,你终于长大。”
拓跋屺将滑倒在地的崔云抱起,紧紧的搂住。崔云在哭,她从未如此放肆的,大声的哭。
就连那夜被王七郎与拓跋屺同时伤害,她也只是隐忍的流泪。
可如今,里面那个生死未卜的人,是她的父亲。
她哭的有些喘不上气,婢女仆人皆都不敢上前,兰香站在不远处,忍不住也开始抽泣。
拓跋屺拍着她,怕她哭坏,终于忍不住劝她,“崔云,不要惊动你的母亲!”
一提梁玉,果然管了用。
崔云从他怀中抬眸,满脸狼狈,她重重的拍着自己的胸口,问他,“佛狸,可我这里难受!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兰香挪了两步,低声的叫,“女郎,女郎——”
悲伤会传染,拓跋屺甚至觉得自己也有些呼吸不畅,他握住她的手,“一切有我。”
他将她重新压在自己的胸口,一遍一遍的开口,“一切有我。”
拓跋屺整张脸此时是隐在黑暗中的,他望着屋内的方向,眸色深沉。
快到天亮的时候,梁玉缓了过来,一夜之间,她仿若苍老了许多,主卧的门还关着,崔云瞧见她,努力的扯了一个笑,“娘亲,父亲没事。”
她的话音落,门开。
几名小弟子鱼贯而出,王显面容疲惫稍后,崔云一个激灵,看也未看他,直接从他身侧经过,蚊帐内,崔平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面色苍白。
她的眼神往下,崔平的右手——
那里包扎伤口的丝布已经被血染透,但幸而流血已经止住。
崔云不敢往前,脚步太沉。
王显侧身望她,“郎主无事。”
崔云的眼神不禁的便望向了那断掌,她回眸,面色难看,“王显!是你太过无能!医术不够保不住我父亲的手!”
王显没有说话,眼眸微敛,经过一夜的精神紧绷,他此刻身子已经太过于疲乏,太过于累。
梁玉走到崔平的身边,小心的跪坐,低声的唤,“夫君!夫君!”
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
有小弟子不畏强权,抱打不平,“女郎,若不是师父,郎主估计早就没气了。你怎的还能不分青红皂白?”
崔云觉得头又开始疼,她知王显是为了救父亲的性命,可到底还是控制不住。只要看到他,就会想到是他亲手斩下了父亲的一只手。
厌恶,以及想要发泄的心情。
王显一个眼神过去,小弟子再不敢说话,他望了一眼崔云,转身就要走。
崔云深深的呼吸,望着他的背影,“御医大人,多谢你救我父亲。可我还是不能原谅你。”
话音干净利落。
王显的身子一顿,“女郎之意,我明白。”
他走,直到离开崔云的视线,直到走出好远,身子终于不稳,一个踉跄,小弟子急忙扶住,心慌,“师父!那女郎太过于不讲理!”
王显推开他,继续往前,面色惨白,“无事,比起我,她更难过。”
他在里面动刀的时候,耳边听到的就是她的哭叫,她可能不知,有一瞬间,他因为她的声音而心软,他甚至动刀的时候,手都有点发抖。
她在哭,他却无能为力。
可至少,救下她父亲的性命,她会少恨他一些。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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