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显应命而来时,拓跋屺刚从校场回府。
已是午时,外面阳光正好。王显进屋,有婢女便将纱帐放了下来,不禁的,他嘴角含了一抹嘲讽的笑,简直是多此一举,如今平城中,谁人不知大慕容夫人在乐平王府!
而且,那一夜,崔云从司法寺而出,额头便受了伤!几乎是一想到这,王显望着纱帐里面的人,神色便不友善了。
金丝诊脉,片刻,他微微蹙眉,望向拓跋屺,“王爷,臣下想亲眼看看病人。”
拓跋屺眼眸一抬,婢女便立刻会意,将纱帐撩了起来。
里面的慕容夭面无血色,天下第一美的风采不复存在。
王显只是那么望了一会,忽而便是一转身,“这种病症,臣下曾在医书中见过。有一偏方,王爷倒可一试。”
拓跋屺一顿,望着他的眼神不禁变了一变。
崔云正好进来,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棉衣,头上的白丝布已经取下,只留下点碎发挡着那个伤口。
王显见着她的时候,眼眸微微一敛,转身向着拓跋屺道,“这个偏方,臣下愿单独说给王爷。”
这是要让所有人都退避的意思。
刚刚进来的崔云不禁便瞄了一眼一站一坐的两人,拓跋屺一挥手,近身伺候的两名婢女皆退下。
他抬头望向崔云,眸子里的意思很是明显。
崔云一扯嘴角,还没走进,转身便回了自己的屋。梅香正在燃香,瞧见崔云回来便是小声开口道,“女郎,就算大慕容夫人被皇后废了夫人之位,却依旧是皇上的女人。王爷他,怎敢?”
她说的欲言又止,不由得,崔云脑中有光一闪,立刻的她抬头问,“还有多久过年?”
梅香顿了一下,“再过十多日就是除夕了。”
崔云一时间有些恍然大悟,就在这几个月了,皇帝拓跋嗣病重!他上次在南齐受的伤,根本就未痊愈,以至留下了病根,年后便一病不起。
如今,他自顾不暇,哪还有时间管自己的爱妃?
王显离府,神医老大来给崔云换药,伤口已经结痂,现在上的药便是防止留疤。
眼见着神医老大一言不发,崔云便旁敲侧击,“刚刚瞧见王御医了,听闻他有良方,不过是一药方,何必神神秘秘。神医,你可知他与王爷说了什么?”
神医老大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听到崔云的话,便是瞟了她一眼,“女郎这话,问的当真好笑。他与王爷说悄悄话,我等怎么知道?”
语气中有酸酸涩涩的味道。
一旁站立的梅香瞬时扑哧一笑,“神医原来是吃醋了。”
贵女身边的丫头,自然也有些与众不同,神医老大不与她计较,只慢条斯理的收拾好自己的药箱,“你这小小女娃,吃了几碗白米饭,能懂得什么叫个吃醋?”
等着他出去了,梅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便望了一眼崔云,“他为老不尊。”
崔云乐了,浅笑,“梅香也十六了吧,等哪日我让娘亲帮你找个好郎君,自然也没人再敢说你不懂得吃醋了!”
两人正这么说着,有下人便敲了敲门,“女郎,楚居送来名帖!”
梅香开门将帖子收下,转身交给崔云的时候,便见她神色有些不好看。
楚居是王七郎的住所,他忽然给她送来名帖,所为何?在崔云看来,这简直就是奇事一桩了!
麒麟白玉帖,隐有暗香。
打开,上面写着楚居新得美玉,听闻崔府女郎素来喜爱玉石,特邀过府一赏。
崔云想,这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饶是如此,她还是命人去回,“定准时赴约。”
王七郎派了麒麟白玉车亲自来接,梅香跟在崔云的身后,满心里都是疑惑,却也未说什么。
马车停,崔云下车,抬眸便瞧见了门前立了一个俊俏小厮,瞧着很是眼熟,那小厮见着她下车,向着她微微一点头,“小人灵均,奉命来接女郎。”
脑中似闪过一些片段,上一世中,王七郎的贴身小厮,正则与灵均,取名源自于屈原的《离骚》,可无论崔云再怎么想,都记不起正则长什么样了。
眼前的灵均微微一侧身,“女郎,请。”
有其主必有其仆,王七郎待人虽温和,却始终让人有距离感,如今的灵均也是这般。
绕过庭院,走过几个回廊,崔云便看见了王七郎。
他坐在暖厅中,背影单薄。走近了才发现他在煮茶,热气腾腾而上。
灵均领着梅香退下,示意崔云独自上前。
这样的场景太过于熟悉,熟悉到崔云以为这是一个梦。她走上前,在王七郎对面缓缓跪坐。
有风吹过,撩起她额前的碎发,王七郎抬眸,便看见了那个小伤疤,他的面色是温和的,眼神中却有着疏离,没有问别的,他望着她,开口,“抱歉。”
两个字而已,崔云却觉得心中一时间难受。
低眸缓了缓,她望向那虚无的热气,“珵美侯何须说抱歉,不是说赏玉吗?”
轻巧的转移了话题,崔云说完这话,便是望着他浅浅一笑。
王七郎收回了眼神,转身便从身侧拿出一个乌木锦盒,“柔然上贡的璞玉,陛下赏给了我。”
崔云接过,打开盒子的瞬间便是一愣,那是一块未经任何雕琢的璞玉,她抬眸,神色疑惑,“和田玉?”
王七郎点头。
和田玉,价值连城,皇帝竟轻易的就赏给了王七郎。
崔云的眼神便又落在那和田玉上瞅了又瞅,半响,王七郎开了口,“若是女郎喜欢,可送给你。”崔云不禁又挑了挑眉,皇家御赐之物,怎是说赠就赠的,他敢送,她还不敢要呢。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是一笑,她将乌木盒放到一旁的案几上,“侯爷说笑,纵是再喜爱,也不能夺人所好!”
隔着雾气,王七郎望向了崔云,“女郎应该也知,君子有成人之美。”
茶水煮沸,崔云的眼神便落到了王七郎的手上,他的手,修长白皙。若有可能,她真的想亲口一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对她无情,问他是不是真的和拓跋燕儿联手害了自己。
可她知,他回答不了。
有些情感越压抑,越汹涌而来。崔云不想让上一世的自己影响现在的生活,她压了压自己的呼吸,抬眸望她,“侯爷,你为何不救我?”
为何要将玉佩还给我,为何说无能为力?
王七郎听到这个问题只是稍稍的微敛眼眸,“有崔府护着,有乐平王相救,女郎又何必执着于是不是我救你。”
他答的很是轻松,仿佛崔云所问不过只是一件小事。
可崔云的心忽而便像是被狠狠的一揪,疼了。怎么能一样呢?王七郎,那不一样啊!
突如其来的静谧。
王七郎倒茶,茶香韵韵。
崔云望了望自己面前的新茶,忽觉好笑,“侯爷又赠美玉,又是亲手煮茶,何不直接说明要阿云做什么?”
王七郎的神色未变,望着崔云的时候,眼眸深深。
又来了,就是这种感觉,她在向他挑衅!她对他偶尔抬眸间流露出的敌意,她望着他时莫名复杂的眼神,以及她似与身俱来对他的熟悉。
崔云望着他的眼神像是在望着一个故人,可王七郎知,在她来平城之前,他从未见过她。
崔云望着他的目光越发的凌厉,“侯爷,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她在逼他。
其实,明明知道答案的,能让他甘愿做这一切的,全天下恐怕只有一个人了。
可还是想亲口听他说。想听他亲口说需要她的帮忙,而不是如上一世,他只需一个暗示,她就会将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做完美。
然则,他迟迟未开口。
渐渐地,崔云的嘴角挂了一抹嘲讽的笑,“既然侯爷无事,我也赏过玉,喝过茶了。阿云就先告辞了!”
她说着起身便要走,王七郎终于开了口,“请女郎出面,催促司法寺尽快提审大慕容夫人一案!”
崔云的脚步一顿,须臾,转身看他,“侯爷,我有听错吗?”
她的目光颇有些讥讽,王七郎没有答话,她便又向前逼近了一步,“王楚,你刚刚说让我做什么?阿云最近撞了一下头,耳背,听不清呢!”
是想大度的不计较,可做不到。
他退回了自己的玉佩,却肯为了别的女人不惜来求自己。崔云控制不了自己,她想撕裂他面上的伪装,哪怕一次也好,让她看看,他真正的面目究竟是什么!
怎么可以在对一个女子如此无情之后,又对别的女人情深如斯!
王七郎的神色渐渐的变了,他不懂崔云对自己的敌意究竟是来自何处,却还是一字一顿的说,“请女郎尽快催促司法寺,提审大慕容夫人!”
字字清晰。
崔云却想冷笑了,“侯爷,你这是求我吗?”
为了另一个女人,来求她。她是不是该高兴,自己对他还有些用?否则,恐怕他连正眼都不会瞧她一下。
王七郎不说话了,这已经到了他能容忍的最大限度。即使是为了慕容夭,也不能再折损王氏一族的颜面。
崔云望着面前的人,恍惚间就要开口叫出夫君,可及时的她反应了过来。
在王七郎望过来的时候,她望着他,莫名的忽而说了一句,“王七郎,我想知,你究竟有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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