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仿佛精神奕奕的,拓跋屺被她脸上的神采所吸引,不由得也认真了起来,将手中的书放下,“如何将计就计?”
崔云一时间也忘了冷,弯唇一笑,“《三十六策》有云,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刚中柔外也,此为笑里藏刀。南齐人一方面假意投诚,另一方面却是暗里藏刀,只等得北魏放松警惕,再来给予迎头痛击。”
许连初望着崔云的眸色,不禁有些深沉,“女郎喜读兵书?”
崔云望了他一眼,忽而想起面前的两个大男人皆是打过无数仗的老手,脸色稍红,“略懂。”
许连初看着她脸红,一呆,再接着却是扑哧一笑,“女郎何故害羞?毕竟我等大男人征战沙场,多是靠勇猛取胜,若早有女郎这般细腻的心思,当初在战场上,也不至于被南齐暗算了去!”
崔云眼神发亮,“北安侯觉得我心思细腻?”
许连初大笑,“自然!”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微妙,拓跋屺不爽了,只觉得自己被这两人忘得一干二净,假意的咳了两声,吸引过那两人的目光后,他才面容严肃的开口,“也并非我军军师愚钝,实乃自春秋以来上千年,国与国之间即使打仗,也会守君子之礼,战前下战书,约定相战时日,两方全力以赴,战败方输的心服口服。唯独南齐,破了千百年来的传统!”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阴沉,想必是想起了那些无辜战死沙场的士兵。
许连初的面容也沉了下来,恨恨道,“若不是当日突围之时,兵力不足,绝对杀他个片甲不留!”
崔云细细听着他们的话,若有所思般,她开了口,“不知二位可想过,南齐破坏君子之战的规矩,想必其他诸国也早已对其不满,现在之所以隐忍不发,恐怕还是因为没有危及到自己的利益。”
稍顿,崔云眼神在他俩的脸上一扫而过,嘴唇一弯,“若是稍加挑拨,令南齐成为众矢之的,我们再来坐收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
拓跋屺望着崔云的眼神都变了,“你是说,不管南齐是不是诈降,我们都要将其覆灭?”
许连初一听也激动了起来,紧接着道,“让其再无翻身之日!举国灭之!”
说到这里,许连初神色都变了,大笑了几声,“哈哈哈!如此,让他南齐敢再张狂!”
崔云笑的很是含蓄,微敛眼眸间,她想,南齐再过几年同样会被灭,她所做,不过是将这件历史大事提前了几年。
顺道,还让拓跋屺等人对她刮目相看。
许连初此番也不觉得接待南齐是件苦差事了,笑弯了眼望着拓跋屺,“那多谢王爷给我这差事,再过几日,且让南齐那些奸诈小人尝尝侯爷我的手段!”
这般说完,他的嘴角便扬起了一抹坏笑。
拓跋屺心情很是不错,抬眼望向跪坐在那里的崔云时,不禁便开口道,“阿云之心肠,似铁石。”
铁石心肠?崔云挑眉,这是在说她心狠?她抬眸打量拓跋屺的神色,琢磨着他这是夸还是贬。
少顷,收回眼神,崔云笑,“大丈夫行立于世,自该豪气万千!做事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大事。况且,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屋内着实太热,拓跋屺扯了扯自己的领口,露出喉结及小半片锁骨。
崔云身子一顿,稍稍一停,继续开口,“当此乱世,南齐覆灭之际,便是我北魏扬名之时!”
她一言毕,才发现两个男人都不说话了,皆都直直的盯着她瞧。
崔云暗想自己这话也没有出格之处,遂即浅笑,“难道我说的不对?”
许连初反应过来,眸中暗含激赏之情,“女郎该生为男儿身,趁此乱世大展宏图!”
他这般说着,对外便吼,“来人,上酒!”
拓跋屺的眼神立马扫了过来,他嘿嘿一笑,“如此尽兴之际,若不纵情一饮,岂不辜负这大好时光,自然,也就辜负了女郎的献计!”
拓跋屺想起了崔云的酒量,暗暗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崔云的酒兴一时间被勾起,转而却想起了自己酒后的昏睡,梅香兰香又不在身边,正暗自苦恼,便瞅见拓跋屺望着自己的眼神。
紧接着便又想起,他还曾嘲笑过自己的酒量,不由得,崔云气性上来,也对着窗外吼了一声,“拿酒!”
乐平王府的下人,办事效率着实是快。
上好的香言酒,酒香弥漫。没忍住,崔云的馋虫一犯,吞了吞口水,她琢磨着喝上一两口应该没事,便没等许连初和拓跋屺,自己先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笑,“我先干为敬,二位随意!”
她此时整个人都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般,一扫先前苍白颓废之势。拓跋屺望着她,不自觉的神色便柔和了许多。
那边厢,许连初寻思着不能输给女人,直接拿起酒壶大大的灌了一口,“来来来!王爷这里最不缺酒,女郎,我们喝个痛快!”
他说着便又举壶仰头,有酒水顺着嘴角流下。
崔云吞了吞口水,忍了忍,没忍住,瞄了一眼拓跋屺,又小小的抿了一口。
拓跋屺眼见着他俩互动的很是欢乐,不由得望了望崔云,果见她整张脸已经开始泛红。
就这么一会功夫,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知道自己不能再喝,崔云望向拓跋屺,浅浅一笑,“佛狸,能识得你,三生有幸。”
满室温热,焦炭作响,他唯独听得她那一句,“能识得你,三生有幸。”
她话音落,伏在了他的膝上,呼吸渐缓。
拓跋屺眸色深了一深,望也未望许连初,“拿着你的酒,出去!”
许连初很是诧异,打眼一瞧不禁哑然,崔府女郎的酒量还不如他养的那只猫。知晓拓跋屺不是开玩笑,他起身披衣,抱起两壶酒便出了门,临了,嘱咐,“女郎身子羸弱,王爷以后须得多多让她操练!”
门一关,满室安静。
拓跋屺将她抱回床榻,盯着她睡着的面容很久。
等着崔云醒来时,拓跋屺已经不在屋中,她缓了缓自己睡软了的身子,睁眼,屋外已经天黑。
有婢女在门口守着,听着里面细微的动静,小声的开口问道,“女郎醒了?”
崔云嗯了一声。
那婢女便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王爷命奴婢候在这里,若女郎饿了,可先用饭。”
崔云又嗯了一声,稍顿,问道,“王爷去哪了?”
婢女低眉,“王爷之事,奴婢不敢过问。”
不由得,崔云多看了她两眼,眉目倒算清秀,个子也高挑。那婢女见崔云打量她,也不惊慌,只抬眸道,“那奴婢去吩咐厨房。”
崔云点了头,她才退下。
稍晚一些,拓跋屺回来的时候,崔云正坐在灯下翻看他的书,听见门响,她抬头,目光淡淡,“王爷,既然勾魂玉已解,阿云该回皇宫。”
拓跋屺身上还带着风雪,他将大氅一脱,望她,“本王刚去了崔府。”
本想明日再去,可许连初喝酒喝到一半忽然跑过来,对着他语重心长,“女郎的画像如今挂的满城都是,属下瞅着皇后此次似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若女郎在乐平王府的消息传出去,势必会在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
“权衡利弊之下,王爷,此事该早日解决才好!”
于是,他丢下还在睡觉的崔云,独自去了崔府。
崔府门客众多,见到他亲自到访,却是神色各异。
此时,他与崔平在书房密谈半个时辰才刚刚回府。
崔云放下手中的书,斟酌用词,“王爷,就算阿云不回皇宫,但始终男女有别。”
她这话一说完,立刻转移了眼神。
拓跋屺一怔,忽的一笑,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个!男女有别?该看的都看了——她居然此刻害羞起来了。
遂即也不管她的脸色,只大笑一声,“无妨,本王不怕阿云毁坏本王的名节!”
顿时,崔云的身子一顿,不轻不重的睨了他一眼。
第二日晌午,拓跋屺前脚刚出府门,外面就有人来通传,“女郎,府外有人求见,说是来给女郎送还东西。”
当下,崔云便知,恐怕如今她在乐平王府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
进府之人,身着苏锦,气质不凡,他见着崔云便是先一施礼,转而便拿出一个乌木盒。
双手递上,他开口,“奉我家主公之名,特来将此物物归原主。我家主公说,女郎所托之事,恕无能为力。”
崔云将乌木盒接过,那人再施一礼退下。
连着下了一日一夜的大雪,今日早晨好不容易才停下,积雪厚重,院中有诸多下人在清扫。
崔云将门压开一条缝,有阳光便洒了进来。
她回身,打开乌木盒,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枚玉佩,刻着芷兰的南独山玉佩。
他说,无能为力。
崔云忽而想笑,珵美侯王七郎居然说对于救她一事,无能为力!崔云盯着那枚玉佩,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想起这一世初见时,他对她的无情。
他任凭着她在雨中跪了四个时辰,眼皮都不眨一下。
崔云将玉佩取出,就这么盯着看,忽而想,到底是自己痴心妄想了,他不再是她的夫君,他与她之间,无任何的关系。
王七郎,不愿救她。
崔云握着玉佩的手便越收越紧,她推门而出,积雪已经被扫净,天空一片湛蓝。
她又望了望芷兰玉佩,忽而便是一松手,玉佩落地,应声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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