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的话音一落,王蓉即刻的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只抚了抚胸口望着崔云,“阿云你吓坏我了。”
兰香将茶水倒好,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自家女郎,女郎今日有些奇怪。
王蓉没察觉到兰香的眼神,抿了一口茶水便转了话题,“阿云,平城与清河相比怎么样,有哪里是好玩的?”
她语气里都是兴致勃勃,兰香端着茶盘退下的时候恰好听到这一句,一时间便嘴角一抽。这王蓉还真是个心大的,真当女郎和她开玩笑呢,女郎当时说那句‘安分守己’时,分明就是认真的!
崔云单手撑了下巴,似在思考,半响眼睛一亮开了口,“唔,好玩的倒是没有听说过,但常听人说,平城内的清风阁,里面的饭食天下闻名。但凡来平城,必去清风阁。”
王蓉的眼睛也亮了一亮。
崔云一笑,“正好我也没去过,正好一起去,权当给你接风洗尘了。”
清风阁乃百年老店,名声在外。纵是崔府的小厮提前来预订了座位,崔云与王蓉去的时候,还是等了许久。
这一餐吃完,天色已经大黑,崔云命人将王蓉送走,自己便先回了府。是从心底里厌恶她的,可是要再等等,再等等。
六月中旬,大慕容夫人的身子终于大好,崔云亲自去小库房挑了一对玉如意,见着梅香面色犹豫,她便是一笑,“我偏就让天下人知道,我崔氏阿云就是喜爱第一美人!”
玉如意如愿到了慕容夭的手中,这一次再无人敢多言。
六月下旬,南齐向北魏发出战书,为鼓士气,拓跋嗣御驾亲征,拓跋屺随军出行,朝中大事一律由太子拓跋焘接管。
与此同时,太原王氏一族声望水涨船高,有麒麟印的地方,人人绕道而行。
正如芷兰印是崔家的标记,麒麟印便是王氏一族的标记。
拓跋屺走的太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和崔云打声招呼。大军出征的时候,崔云听到了外面震天的喊声,想了一想,她动了笔。
这封信千里加急,在拓跋屺到达战场前先到了他手里。信上只有一句话,“以茶代酒,崔云预祝王爷凯旋而归!”
寥寥几字,拓跋屺似乎看到了崔云脸上的那抹笑意,她如此的信他,不由得,拓跋屺嘴角弯了一弯,来来回回的又瞅了几遍才将那信仔细收好。
许连初进营帐的时候,刚好瞧见他未来得及收起的那抹笑,不禁的便开口道,“王爷此刻这模样,竟比打了胜仗还要欢欣几分。”
拓跋屺瞟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许连初揉了揉鼻子,干干的也笑了两声,再接着却是将一份密报递到了拓跋屺的面前,“我们前脚一走,太子与太原王氏一族便开始行动。”
稍顿了顿,他接着补充,“他们在调配平城的官员。不过最为奇怪的是,他们插进去的人皆不在要职。”
拓跋屺盯着密报研究,半响开口问,“崔府呢?”
崔府虽名义上与他有说不清的关联,可到底他并未真正的与崔云订婚。
许连初一掀袍子席地而坐,脸上一副纳闷的表情,“不知崔平这老狐狸在想什么,一点动作都没有。他没动作,四洲五海内崔府的门生以及旁支,皆都纹丝不动。”
拓跋屺又瞅了一眼密报,转手便扔给了许连初,“看完烧了。”
他不愿与拓跋焘争皇位,可拓跋焘却将他视为大敌,不得不防。崔平现在还没有倒戈相向,已算是太好的消息。
拓跋焘不傻,自然不敢趁着父皇不在大肆调动官员,所以此举,不过是伺机而动的手段,只要平城发生任何变乱,他的人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平城内气氛异常紧张,唯有崔云气定神闲。
她的身子长高了一些,模样也出落的越发的标致。梁氏要给她请先生,她挑来挑去,挑了一个讲兵法的,挑了一个讲诸子百家的。
王蓉来找过她几次,皆被她以功课繁忙为由挡了回去。不是借口,是真的在忙。
有些东西一旦学了,便会上瘾,便如兵法,她先从《太公三书》学起,分别为《太公阴谋》《太公金匮》《太公兵法》,是西周姜尚姜太公所著,内容博大精深,逻辑缜密严谨。
尤其是《太公兵法》中所讲的战略论和战术论,每每读起都让崔云欲罢不能。先生讲到精彩处,崔云若觉得与自己所想不符,两人往往会争的面红耳赤。
七月初七乞巧节,崔府再一次收到了皇宫的请帖,皇后卢琼亲自主持,崔云不得不去,与之同去的还有几位府中未出阁的族姐族妹。
盛装出席,被人簇拥而进。
富丽堂皇的宫殿,灯火通明的夜晚,漫步行走的侍女,摇摇曳曳的荷花,还有一张张不知是真是假的笑脸。
在场几十位的世族侯门贵女,齐齐向着主位上的卢琼拜礼,“参见皇后娘娘!”
卢琼笑,“诸位免礼。”
崔云起身抬眸,便听到有宫人传声,“始平长公主到——”
不禁的,崔云的身子僵了僵,声音的尽头,缓步而出一少女,着粉色宫装,巧笑焉兮,顾盼生辉。
所有贵女便又冲着她的方向施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声音齐整悦耳,似一片莺啼。崔云使劲捏了捏自己的腿,才控制住胸口处忽然涌起的强烈恨意。
她低眸,入席。
七夕乞巧,本就是女子向织女献祭,以祈求自己能够心灵手巧,获得美满姻缘的节日。宴毕,第一项便是穿针乞巧,崔云找到自己的座位入座,几乎是一拿起针,她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针眼太细。
时间到,侍女前来收线,目光不禁便有诧异。
前面几排已经开始报数,“始平长公主,一炷香,一百零八根!”“卢氏贵女卢芳,一炷香,一百根!”.
临了,到了崔云这里,站在她旁边的侍女没了音,卢琼端坐在主座上,眼神便扫了过来。
侍女顿了顿,“崔氏嫡女崔云,一炷香,十根!”
现场一片静谧,再接着不知是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这崔云,原来如此愚笨。笑声此起彼伏,卢琼先是讶异,接着却也有些忍俊不禁。
整个现场,唯有崔云面色严整,等着笑声渐歇,她忽而向着卢琼弯腰行礼,浅浅一笑,“陛下身赴前线,娘娘愁眉不展。以小女愚笨来博娘娘一笑,足以!”
再无人敢发笑,崔云此人,心思如此缜密。
始平长公主起身,第一次扭过头正眼去瞧崔云,她着了一身淡蓝色窄袖苏锦衣,因未行成人礼,发丝便简单的用一根丝带绑在身后。
此刻她面对这种情况,进退有礼,谈笑间轻易化解自己的尴尬处境。
始平长公主收回自己的眼眸,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冷笑,便是这么一个未行及笄礼的丫头,轻易将自己的两位皇妹关了禁闭。旁人都信崔云无辜,她拓跋燕儿偏偏不信!
便如今日这穿针之事,给她的针分明就是提前安排好的,她非但不声张,反而加以利用,将逆势翻转。由此可见,此女心思细腻。
卢琼的眼神落到了她身上,轻声沉吟,“崔氏阿云?”
崔云恭敬点头。
卢琼神色温和,轻声一笑,“难为阿云用心了。”那模样,分明就是一个端庄温和的皇后。
若不是知她曾逼害慕容夭,手段毒辣,崔云说不定真的会被她此刻这份气度所折服。
心中这般想着,崔云面上却是笑的,“皇后娘娘日日为陛下担惊受怕,还要抽空治理后宫,想必身心俱疲,阿云不过是讨个巧罢了。”
双眸对视之际,卢琼笑,崔云也笑,便似乎前段时间的碧玉兰花簪事件,完全没有发生过。
侍女继续报数,却再没有一个能超得过长公主。
拓跋燕儿拔得头筹,脸上神色欢喜,眼神在诸位贵女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崔云的身上,眼中流光翻转,“早就听闻清河城崔氏贵女为人聪慧伶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以后更要常来宫中,与我们姐妹走动。”
崔云抬眸望向她,先是神色清冷再接着却也是一笑,“自然。”
此次七夕是崔云第一次正式在平城的贵女圈露面。她身份显贵,却又不过分的仗势欺人。一时间,平城贵女们言笑晏晏间心思百转。
七月十二,崔云生辰,但凡在平城能叫得上号的全部送来了贺礼。这其中,尤以当日七夕节上的诸位贵女为主。
小库房堆满,梅香兰香发了愁,去问崔云,崔云偏着头想了想便道,“放不下的,全部堆去小郎君的房间。”
梅香瞟了一眼崔云,忍了忍退下去了。
兰香扯着礼单过目,见着重要的人物或者贵重的物品便念给崔云听,待念到最后,兰香忽而没了音,再三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她才颤巍巍开口,“泰平王拓跋焘,送蝴蝶鎏金耳环一对,广袖流仙裙一件。”
广袖流仙裙,上古遗传之物,民间传说中最为华贵的宫廷之衣。
崔云的身子一顿,抬眸,“兰香,你刚刚说,这裙子是谁——送的?”
兰香合上礼单,表情呆萌,“泰平王拓跋焘。”
崔云嘴角抽了抽,干干的笑了两声,“太子?”
兰香瞄了她一眼,暗想谁敢与太子同名,可看着崔云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肯定的点了点头,“嗯,太子。”
当晚,崔云将那华光异彩的广袖流仙裙前前后后的研究了一个遍,确定无毒无害后,她不禁便觉得有些悚然,拓跋屺刚走,拓跋焘立马送来如此贵重的礼物。
醉翁之意,不言而明。
七月底,宫中传出消息,拓跋嗣轻骑奔袭,南齐损失惨重。八月中旬,崔云正在学习《孟子》,梅香忽而来报,南齐假装议和,却在议和途中突袭了北魏的军营。
拓跋嗣重伤,拓跋屺临危受命,但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崔云手中的书一下子落了地,这一仗,与她的记忆不相符。北魏与南齐之间,出现了变数。
她的脸色慢慢发了白,半响梅香小声的开了口,“女郎,南齐不顾君子道义,王爷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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