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历526年。
一年前的三王之乱渐渐不再被人提起。
帝辛的王位日渐稳固。他开始大刀阔斧地治理天下。
“大王,吾举荐一人,可担任执政官。”
“飞廉,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大王,臣有自知之明,不敢误国。臣自量不如此人的执政才干。”
帝辛拍了拍恶来的肩膀,笑道:“第一天将,你父亲几时如此谦虚了?”
自从三王之乱后,帝辛就把恶来认作了义子,并封其为“第一天将”,经常召集恶来一起吃饭,也常来飞廉家蹭饭。
“大王,费忠确如父亲所说,很有才干。”
“费忠?”帝辛用询问的目光扫过恶来和飞廉。
“大王,这一套施政纲领可算满意?”
“哎呀!飞廉父子所言不差,你果真是一个执政天才!”帝辛高兴地翻阅着费忠草拟的《商政》,说道。
“大王过誉了。《商政》成书也离不开大王的智慧。”
“哈哈哈!孤就喜欢听你讲实话。只是,《商政》成书容易,施行不易啊。”
眼见天子忧从中来,费忠立即跪倒:“大王勿忧,臣将竭力推行《商政》!死不旋踵!”
这是肺腑之言。
他比飞廉小4岁,同是前朝大费一脉,被举荐为大商丞相,而天子竟也直接应允!
入职以来,他谨遵先祖大费的遗训,兢兢业业,为天子谋划。他感到,这就是他的翻身之日。
“费忠,你不必有顾虑。当今天子圣明,不会计较你的身世。你我同为前朝旧臣之后,看看我。”
当初飞廉用其御前上将的身份来劝导,费忠才勉强接受举荐,随后就亲自证实了对方所言非虚。
“费忠,你能有这样的决心和胆魄,孤很欣慰。”帝辛站了起来,目光突然深邃,仿佛看透了大商过去五百年,直到前朝伊始的岁月。
“前朝二世失国,教训惨痛啊!”
“大王以史为鉴,我朝决然不会重蹈覆辙。”
“据我研究,前朝失国,并非君王贪图享乐,至少不是主要原因。”
费忠没敢接话。当今天子言辞机敏,常有惊人妙语。即使才华横溢如他费忠,也看不透。
“谁不想过上好日子啊?君王也是人,有条件也有义务过得好些。君王家庭与普通家庭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君王的责任更重,更要谨慎。
“宫殿、美食、华服、玩乐,都不是失国的必然原因。一个人活着,必然有吃喝玩乐。圣人也是如此。至于前朝二世失国,那都是
“兵权。兵权啊。”
“大王英明,兵权乃守卫王座的第一要害!”
帝辛点头赞同。
倘若不是他握有足够的兵权,三王之乱的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仅有兵权还不够。兵武只能解燃眉之急,却不能除长远之患。若要江山永固,”他转身看着费忠,郑重道,“还得靠政治手段,就是你手上的《商政》!”
“从今天起,大商内服的税收提升一成。”
内服,就是商族实际控制土地。
费忠召集内服的领主们开会,传达《商政》的文件精神。
“哎呀,丞相,咋个突然就提高税率了哇?”
“丞相,万万不可!如此将大大增加百姓的负担,动摇国之根本啊!”
“天子偶有昏着,丞相在旁要力谏辅正啊!”
这些人心里不是不知道,《商政》就是丞相的主意,但仍然幻想着天子立场不稳,已经有人去向帝辛打小报告,企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费忠心里冷笑。
你们这群家伙!还百姓、还根本!你们他妈的知道什么是百姓?什么是根本?一个个的,就知道花天酒地,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平时没少偷税漏税吧?从现在起,逃掉的税要交,新增的税也要交!
“各位领主,天子也是好意——”
“丞相,汝乃国之栋梁,千万不能看着天子一意孤行啊!这是把大商往火坑里推啊!”(你他娘的!都是你的肮脏点!天子圣明,都是被你带坏了!)
“——天子体谅大家生活不易,决定自力更生,亲自负责王城守军,免除你们驻守王城的兵役。费某知道,练兵、养兵是很大的一笔开销,天子这不是给大家减负吗?”
“天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还是想替天子分忧,不上调税率。”
“这可不行!天子一言,万山难挡。你们想忤逆天子?”
“不敢不敢!”
费忠义正言辞,继续道:
“就这样办!大商税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虽然税率提高了一点,但在另一方面切实减轻了大家的负担。税不会白交,天子将为大家谋福利。
“洪水之患自前朝就开始了。我知道你们都在自己的领地里为此忙活,但那是愚蠢的。天子站在高端,总揽全局,做好顶层设计,统一行动,才能有效防范洪灾。
“伊洛平原上的灌溉沟渠、国内的高速公路、贸易聚点的搭建、贫困地区的危房改造都会一步步搞起来。这叫做,集中力量办大事。”
“哎呀!天子如此深谋远虑,我等佩服!”
帝辛和费忠的内服政策,就是要把商族资源向天子集中。
天子直接负责守军兵饷,就掌握了守军的忠诚,也就掌握了兵权。这将是天子的嫡系部队。
一批批以费忠、飞廉为代表的能臣武将被提拔上来。帝辛的羽翼渐丰,翅膀越来越硬了。
“王叔,老三又整新幺蛾子了。”
子启把《商政》拿给牢里的比干看。
帝辛并没有处死发动政变的三王。
“大王,三王是谋反大罪!按律当斩!”
飞廉曾这样劝说天子。
天子瞪着这个凶猛之人。飞廉太凶猛了,即使平乱有功,也难掩其嗜杀的欲望。
不过,飞廉说的没错。
帝辛略显迷茫。
“那都是孤的骨肉血亲。你要陷孤于不义吗?”
“大王,那三人是要颠覆王权啊!他们想要杀死你啊!”
政变的乱象再次浮现,帝辛脸上满是痛苦。敌对的血亲、少年的忠诚再次压上他的双肩。他再次感到王位如此沉重。
“不!他们毕竟是孤的兄弟、叔父。孤或许可以感化他们。先把他们关起来吧。”
飞廉悻悻离去,内心嘀咕:“唉,大王终究还是有弱点。如果大王真的杀伐果断,立即斩杀自己的王兄、王叔,我还会跟着他吗?细细想来,我为大王效忠,难道不是因为大王这种弱点吗?大王如此重情重义,我飞廉的忠诚至死不变!”
羑里监狱的环境还算人性。
比干借着牢窗的阳光阅览《商政》。他越看越心惊。
帝辛,竟有此等胸怀吗?
这不一定是帝辛一个人的想法,他身边定然聚集了一群能人!
枉我比干还幻想着推翻帝辛,现在看来,是我自己对帝辛太无知了。
对手,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帝辛竟然没有杀我,还早早地放走了想要篡位的子启,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如果我是帝辛,我会犯这样的错误吗?(不会!我一定会杀死任何一个谋反的人!)
帝辛,终究是百密一疏。
子启没有注意到比干的表情变化,他实在不愿在牢里多呆一刻。他并没有被赦免,只是被保释在家、且行动受限。要不是来找王叔商量大事,他决不会踏进监狱一步。
帝辛的处置是:子启、比干、箕子意图谋反,本当处以极刑,但念其王族血脉,且认罪态度诚恳,积极配合执法机构清查犯罪事实,故免其死罪,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罚子启十五年有期徒刑。比干、箕子身为王叔,教导不力,放任子启在危险的道路上越滑越远,罚三十年有期徒刑。
然而,子启入狱不到半年,就被保释回家了。比干和箕子的牢刑也一减再减,从三十年降至五年。
当然,这其中的代价就是巨额钱财。
“帝辛是个爱财之人,这也是个弱点。”比干暗暗记下了。
实际情况,这都是帝辛的授意。
“费忠,你亲自操作。那三位若想减刑,就要付钱。”
“大王,如果他们想买掉所有刑期呢?”
“子启可以出狱,但另两个不行!那两个的底线是五年。”
“知道了。”
比干一边阅读《商政》,一边把自己和帝辛比较。
“子启,帝辛居然知道重视农桑吗?”
“王叔想这些有什么用?还是多想想怎样扳倒老三吧。”
“大商商业发达。我们都是商人,崇尚贸易。帝辛竟能考虑到农桑基础产业,真是高明啊!”
“王叔何必长他人志气?”
子启相当不耐烦。
比干微微一笑,心里评论道:“子启只可享君王之乐,不能担君王之责。或许,帝辛真的是天命所归?”
读到《商政外服篇》,比干不禁莞尔。
鼓励外服弟子来帝都留学,择其优者而用之。真是好想法啊!
以此拉拢人心吗?
会不会适得其反呢?会不会引来奸细呢?
还有很多更繁细的外服法令。比干从中看出了帝辛征服东夷的野心。因为那些法令只有在被征服的土地上,才能落到实处。
《商政》看完了。
比较结果也出来了。
比干认为,帝辛确实很有治国才能,但仍然比不上他比干。因为,帝辛不够狠。
他不再去想帝辛。他该想想如何夺回王位,之后才是治政方略。
他已经失败了一次,决不能失败第二次!
经过这次失败,他重新对帝辛进行了评估,也有了很多不曾有过的想法。
“如今的形势,单靠我们的力量,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五年,这恐怕就是帝辛的底线。你一个人在外面,绝不是帝辛的对手。而帝辛,将迅速坐大。”
“怎么办?”
“引进外援。”
“谁?”
“西伯侯姬昌。”
“王叔高明。姬昌的周族实力雄厚,并且姬昌本人就在朝中为官。”
“你记住,外援终究是外援,王位还是我们商族的。有朝一日,帝辛倒了,姬昌也不能留!”
子启点头:“侄儿明白。”然而,他没有料到,他最终忘却了王叔比干的教导,失掉了大商的骨气。
帝辛呢?
他已经在研究对付东夷的策略了。他的房间就挂着东夷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