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我还是头一回对自己的教学方式,产生了质疑呢……”
昏暗的烛光旁,那张略为狭窄的床上,孩子们已经沉沉入睡,三具幼的身体并排将那张床占满,以至于斯杰尔不得不要来几张凳子,才能让这三个孩子一起睡下。
这三个孩子一进门就在打瞌睡,可现在才刚刚天黑,外面正是应该灯红酒绿的时候,但看着他们这么困,斯杰尔便直接让他们去休息了。
而他则静静地坐在窗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
“他的确是我教过最完美的学生,只花了十年便将我的所有都学了去,甚至还成功通过了所有试炼,魔化程度也近乎完美地濒临‘危险线’之前,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生来就是为了成为魔人……”
一阵液体倾倒的声音骤然响起,但一个呼吸之后,房间内便重新恢复了寂静,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但这世界永远都不可能有至善至美的事物,我也差不多感觉到了,感情是他唯一的弱点,可……这样真的好吗……”
黑云渐渐将月亮全部笼罩进去,斯杰尔那张淡然的脸上,也渐渐充斥起一丝愁绪:“虽然我是说了‘让世界去当你的老师’这种话,但不教导他们任何与‘感情’有关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
没有人能听见他内心中的自言自语,没有人能给予他正确的答案。
“……算了,反正在这件事上,我也教不了太多,他早晚会经历这件事,就让现实去教他吧……”
很快,斯杰尔的脸色渐渐放松了下来,悠然地拿起了桌上的杯子,深深啜饮了一口。
“只有因为冲动而犯下令自己真心后悔的错误,才会明白约束情欲的重要性,但也只有经历过‘喜欢’和‘爱’,才会知道自己真正要去守护的是什么,那才是自己真正的‘使命’……”
看着那已然将世界完全吞噬的黑暗,斯杰尔心中的纠结,却反而渐渐拨云见月……
“下雨了……”
一开始,仅仅只是几滴几滴地落下,但是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它却变成了令人猝不及防的瓢泼大雨。
在雨下之时,麦瑟也迎来了令他措手不及的另一场雨——
“这……”
那疯狂地肆虐在麦瑟心中的所有负面情绪,此时此刻皆被贞德的泪雨所浇灭,一瞬间,麦瑟的内心,再次回归到了他来到这条死路时的状态——虚无。
贞德正无力地跪在他的身后,那身修女服早已变得皱皱巴巴,万幸的是,那些暴徒没有破坏它,它依然完完整整地穿在贞德的身上,在大雨的洗礼中,和那惹人怜惜的娇柔身躯紧紧相依,把平时隐藏在衣物之下的窈窕,全然展露了出来。
时间仿佛停滞了下来,两人彼此皆沉默着,麦瑟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而贞德却是默默低下了头,朱唇紧抿,以泪洗面。
“我……我究竟做了什么……”
虽然被雨滴所包围,但此时的麦瑟,却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他在内心中对自己的质问:“我把她……弄哭了?该死,我冲她发什么火啊!”
很快,麦瑟便回过神来,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她只是想要让我冷静下来,而我却对她发脾气,把她弄哭了,还把那种吓人的样子暴露给了她,这下……就算是她,也应该会厌恶我了吧……或许,就这样继续下去,让她继续讨厌我,疏远我,才是正确的选择吧……”
这个令他极度抗拒的抉择,终于摆在了他的面前,越是去想,麦瑟就越是不敢去面对,那面对再怎么狰狞骇人的东西都不眨一下眼的双眸,却随着这个想法的出现,而痛苦地紧紧闭上……
“我知道我应该去道歉……我不该弄哭她,不该对她撒气的……但是……”那紧紧攥起的拳头,深深表露出了麦瑟内心当中的纠结,甚至隐隐可见一丝颤抖的幅度:“这是个好机会……一个让她疏远我的机会,让她看到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让她与我重新回到路人的关系上……这样,她就不会和‘魔人’扯上关系……那种奇怪的情绪,那个叫什么‘爱’的东西,也就会从我的心里消失了吧……”
可是当麦瑟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却发现,那种情绪不仅没有任何消减,反而越发地暴涨开来,让他的心远比之前追寻贞德的时候,还要更加焦灼、更加痛苦,甚至能听到它被撕碎时的悲鸣……
面对着眼下的机会,麦瑟却迟迟未能做出行动,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心中的痛苦疼得咬牙切齿,合上了嘴。
而贞德并没有注意到麦瑟脸上的纠结,她默默地低头看着地面,无声地啜泣着,任由那雨滴混着泪水滑落脸颊,任由娇弱的臂膀去承受风吹雨打,不作任何反应。
最终,麦瑟还是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叮——”
可怜的银剑再次从它的主人手中滑落,因为该由它上演的戏份,提前结束了。
麦瑟以为自己足够铁石心肠,可是这次,他却做出了一个和这个词完全不同的举动——
“噗通!”
贞德不禁愣了一下,眼前的动静终于让她重新抬起了头,茫然地看向自己的面前——
“对不起!”
麦瑟没有选择去处理掉那两个人渣,而是跪在了贞德的面前,之前因为歇斯底里的狂怒而变得狰狞可怖的脸,这时候只剩下了不知所措的慌乱:“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我只是……只是……一想到他们对你做过的事情,我就……对不起!要是我能再来得再早些的话……要是我不这么冲动……”
无法抑制的慌乱,让麦瑟一时间变得语无伦次,但不懂如何去让女人停止哭泣的他,除了用自己那笨拙的话语认错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才能让贞德止住哭泣……
不过,他那笨拙的模样,却被贞德一一看在了眼里。
“该死,我怎么忘了……”
慌不择言的麦瑟,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立刻从地上站起了身,在贞德茫然的眼神中,将那身漆黑如夜的风衣脱下,搭在她的头顶——
一直以来,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麦瑟都习惯了这些天气,就算淋雨,对魔人来说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他们的强大体质使他们几乎不需要担心疾病的问题。
可是慌乱的他却忽略了——贞德可是个普通的女人。
她完全不可能像自己这样,能忽略淋雨带来的影响。
虽然风衣并不能做到完全将雨水隔绝,但至少,还是能为贞德起到一些遮雨的作用的。
看着浑身都被雨水打湿的贞德,麦瑟心中那股复杂得无以言清的情绪,竟渐渐地剧烈活跃了起来……
“贞德,求求你……”
随着麦瑟的话音再次响起,那片笼罩在贞德头顶的风衣,也在贞德的视野中,渐渐越发变大了起来——
那个用双臂为她撑着这雨篷的男人,已经蹲下了身来,那双血红双眸中,满是急切与慌乱,甚至还带着一丝悲伤:“原谅我,是我不对,求求你……不要哭了……”
他明白的,这般举动无异是和斯杰尔与他说的话完全相悖,而且贞德也不一定会原谅他这个浑身充满暴力的异类,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想用这种方式去伤害贞德,他还是想要求得贞德的原谅,哪怕她从此以后不会再接近自己……
越是去想,那股难以言喻的心痛,就越是剧烈。
看着麦瑟如此举动,一直无声抽泣着的贞德,这时也终于不再继续沉默下去了:
“……太好了……”
听到贞德的声音,麦瑟不禁有些激动地睁大了眼睛:“贞德,你……”
“麦瑟……终于回来了……”看着脸上已然不见一丝怒意的麦瑟,贞德似乎松了口气,将双手缓缓伸向了麦瑟,抚上他那被雨水打湿的脸颊:“我好害怕……害怕你会被那种负面情绪支配……害怕你会真的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恶魔……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贞德……”
雨水是冰冷的,但这双白皙纤细的双手,却有着如同太阳般的温暖。
“不管别人有多么敌视麦瑟,我永远都不会用那种目光看你……”
雨声渐渐地减弱了,天上的黑云也开始有了消散的迹象——
“所以,不要真的让自己变成那些人口中的‘恶魔’,好吗?”
这一刻,阴沉的夜空终于重新展露出一丝月光,滂沱的大雨随着女孩眼角的泪滴,一同划上了休止符……
“……嗯。”麦瑟深深地低下了头去,他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牙齿却情不自禁地紧紧咬住,嘴唇更是紧紧抿在了一起,除了那简短的“嗯”,再也发不出其他。
“雨停了呢……”
贞德说着,一边将手收回,让麦瑟那支在自己头顶的双臂放下来,将头从风衣下面探出:“麦瑟……我们快回去吧,修女长她们应该等急了……”
那四轮明月再次将它们的光芒,刺破了这阴暗无光的深巷,在麦瑟和贞德之间,切出一条明与暗的交界线。
数之不尽的雨珠挂满了贞德的身上,在清澈的月光笼罩下,这些水珠被纷纷点亮,仿若天上的星河包围在贞德的身上,将这朵出水芙蓉映得楚楚动人。
但麦瑟还没来得及将这份美丽多看几眼,便被贞德吃痛的哼声惊醒——
“呀!好痛……”贞德刚想从地上站起身,但是一动腿,却不禁痛得叫了出来:“脚腕好像扭到了……”
“什么?”麦瑟一听,顿时担心地看向了贞德的双腿:“怎么会扭到?”
“可能是之前挣扎的时候扭到的……”贞德很快便由跪在地上的姿势改换为坐在地上,双手放到了右腿上揉了揉:“好痛,痛得站不起来……”
“不要轻易用圣光……”
就在贞德刚刚想要用圣光治疗自己时,却被麦瑟所打断:“虽然圣光对愈合伤口很有帮助,但如果是骨折或脱臼的话,直接用圣光治疗只会有害无益……抱歉,冒犯一下。”
“唉?”
在贞德讶异的目光中,麦瑟直接握住了贞德受伤的脚,在贞德那羞涩的目光中,脱掉了她的袜子,开始在脚踝处仔细揉捏起来。
拜斯杰尔所赐,麦瑟对各种伤口的临时处理也会一点,就算是给人接骨之类的事情也是信手拈来。
毕竟血魔学派不是钢筋铁骨,不得不重视骨折的严重性。
“这里疼不疼?”
麦瑟一边说着,一边将大拇指在贞德脚踝上的某个部位按了按:“这么按的话疼吗?”
“不疼。”
得到贞德的回应后,麦瑟便立刻将手指移到下一处地方:“这里呢?”
“呀!”
刚一按上,贞德的痛哼便回答了他的问题。
“呼……可以放心了。”过了一会儿,检查得差不多了后,麦瑟终于松了口气,同时将手从贞德的脚上移开:“只是的扭伤,不是脱臼或骨折,休息几天就好了。”
“呵呵……”看着麦瑟为自己担心的样子,贞德的心里只觉得一阵暖洋洋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翘起来:“麦瑟懂得可真是多呢!”
“为了活下去的伎俩罢了……”麦瑟无谓地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事情,快用圣光治疗一下吧,我们也该走了,刚才那么大的动静,或许已经有人注意到这里了……哦,对了,忘了这个。”
说完,麦瑟便在贞德好奇的目光中,向着自己身后的腰包摸去,下一刻,一只巧简朴,浑身遍布着各种磨损的圆头皮鞋,重新出现在了贞德的面前。
“这是我的鞋……”贞德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它:“我以为找不到它了。”
“正是因为它,我才能发觉你出事,然后一路找过来……”
看着手中这只仅有自己整个手掌大的鞋子,麦瑟也不禁充满感慨,如果没有这只鞋子,那一切都会走向不同的结果了。
当然,感慨归感慨,他拿这个鞋子出来也不是为了摆着看的:“要我帮你穿上吗?”
“……等一下。”
贞德抬手在自己的脚踝上,放出了一抹金灿灿的光芒,数秒过去后,似乎是察觉不到疼痛了,稍微活动了两下脚踝后,贞德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将那只脚递向了麦瑟:“麻烦你了……”
麦瑟立刻捧过贞德柔软的玉足,平日包裹着它的袜子已经被麦瑟褪去,露出了那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传入手上的手感也是那么地柔软,让麦瑟越发地深陷其中……
“……该死!我在干什么!”
不过连半秒钟都没到,麦瑟便意识到自己这时候不应该做这种事,不想被当成变态的他,立刻将手上的鞋子穿在了贞德的脚上。
看到自己的鞋子被重新穿在脚上后,贞德便立刻打算从地上站起来……
可是她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从地上起身。
“需要帮忙吗?”
而这时,麦瑟也将自己刚才丢到一旁的银剑收了回来,看到贞德的样子,差不多也明白了她此时尚处于脱力的状态中,便立刻来到她的身边,向她递出了手。
“啊哈哈……看来只能麻烦你了……”
无奈地苦笑了下,贞德还是接受了麦瑟的帮助,两人的手相碰的那一刻,彼此却都默契地脸红了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贞德的手依然是那么柔软而轻盈,让麦瑟想就这么一直握在手里。
“唔……”
可是和麦瑟的轻松不同,贞德却是几乎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借助着麦瑟的帮助,才重新站了起来。
可是还没等两人松口气,贞德却突然一个脚下不稳,直接向着前方摔了过去,整个人和麦瑟撞了个满怀,扑到了麦瑟的怀中……
“唉?”
“啊咧?”
两人默契到了诡异的地步,同时抬起/>低下了头来看了对方一眼,在同时发出了一声讶异的话语后,便立刻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别到一边去,不敢再与对方对视。
“那个,你站不稳的话……”美人在怀,让麦瑟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苍白的脸渐渐变得有些红润起来,当然,他还是努力保持着冷静的样子,重新看向了怀中的贞德:“要我背你吗?”
“唔,没事的啦,我……”
贞德虽然也一样在努力保持着平静的样子,但她脸上的红霞,却完全无法让她看上去像没事一样,只不过,她也明白,自己这副软弱无力的样子,想要正常走路是不可能的了:“……呃……可能还是需要点帮助吧。”
“那么……”麦瑟立即背过身去,在贞德的面前蹲了下来:“快上来吧。”
“嗯!”不用麦瑟说明,贞德无力的身子便已伏到了麦瑟的背上,而麦瑟也立刻站起了身,背着她朝那月光照映下的巷弄走去……
“麦瑟的背后……依然是这么有安全感呢……”
倚靠在麦瑟背上的贞德,不禁将头贴在了麦瑟的肩上,完全放松了下来:
“就和那时候一样……一直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