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多想,离人强忍着恶臭,挑拣了最近前的许大志,绕到他后背。她掰开他蜷曲的手掌,已经有多处溃烂,还有继续溃烂的趋势,摸上去有种黏糊感。离人强逼着自己不多想,凝神去把脉。正如张介生所说的,脉象正常,并没有疾病滋生。之后,她又分别给其他三人把脉诊断,情况还是如此。
她又来到许大志面前,细细观察着他脸上溃烂的情况。溃烂的皮肤是鲜红色的,尚有血水溢出来,但溃烂周围的皮肤却乌黑异常。
“张前辈,给我一根银针。”离人伸出手,头也不回道。
张介生急忙从针灸包拔出一根银针放到她手中。
离人用银针小心地插.入许大志乌黑的皮肤,然后再拔了出来拿到眼前细看,随着银针出来的是一股气,没错,一股有着腥臭的浊气,不仔细看难以发现。
离人舒了一口气,果然如她想的那样。
她还来不及转身跟大家解释,许大志忽地抬起来,血红目大睁,那狰狞的面目咧出诡异笑,猛地朝离人扑咬过来,捆绑的麻花绳一下子被扯断了两根。
离人猝不及防,被吓得跌倒在地,瞳孔放大,映出完全挣脱束缚的许大志,歪歪咧咧,速度又极快地朝她这个目标扑来......
大家悚然一惊!
“离人!”许云云反应最迅速,要过去拉离人。村民担心她过去有危险,拉住退至一旁,怎么都挣脱不得,“离人......”
“来人来人,快快,拿绳子,拿绳子......”张介生手忙脚乱指挥,旁边几个汉子才从恐惧中回神去拿绳子。
离人浑身脱力地瘫在地,没有力气爬起来,唯有本能地瑟缩着往后挪。许大志发出桀桀的笑声,那血红的瞳孔,冒出贪婪的光,腐烂的手即将触到她的刹那,一条麻绳横两人面前,随着“撕啦”地一声,许大志被几人合力拉离掀翻倒地,离人的裙裾被他抓去了一块。
许云云用力甩开拉着她的人,过去扶起离人,“离人,你怎样?”
离人惊魂未定,唇色苍白,艰难扯出一个笑,“我,我没事。”笑比哭还难看。只觉得身子一紧,许云云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将她抱住,“吓死我了。”
这一惊,并不比方才少多少,但随即,离人笑了,几日来的彷徨失落,孤独寂寞,似乎全都消失不见了,一股暖流遍及全身。她拍了拍她肩膀,“没事了。”像被打了镇定剂,连说话的声音都正常了。
那边,许大志又被捆绑了起来。但四人全又开始挣扎哀嚎起来,比之前更加狂暴有力气,脸上的溃烂有扩大的趋势,情况越发紧迫。一些围观的人群,担心引祸上身,悄悄退了回家关好门窗。
张介生不免心疼,柱子似乎都快要被扯断,再这样下去,他谋生的小医馆都要塌了。他问离人,“看出什么苗头没?”
“有。”
张介生喜从天上来,正想问,只见离人先从她药篓里抓出一大束药草,这药草他见过,这是不知道名字,不过接下来他知道了,离人指着药篓剩下的药草说:“张前辈,用这些刺心草去煮一大锅水,煮的水越多越好,最好是能装四个大桶。”
张介生按吩咐去做了,离人则知将她留下来的刺心草捣碎,许云云两头奔波,两头帮忙。很快一切准备妥当。
待水温降到不烫人的温度,离人舀起了一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近其中的许石与,其实她的手有些抖,心底有些害怕,万一看错了,万一没有效果,万一......水泼了出去......
大家屏息静气,然后......一阵整齐的吸气声,大家都放大了瞳孔,落入他们眼中的一幕是:许石与被水泼到的地方,随着滋滋声响,冒出了一阵阵黑浓腥臭的烟,就好像一堆炭火被泼了水,闻之让人恶心作呕,连腐败恶臭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家捂起了鼻子。
许石与一声凄厉的惨叫!非常痛苦地扭动挣扎,后脑不停撞在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离人却松了一口气,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刺心草碰到溃烂处,有极强的刺痛感,所以他们会惨叫挣扎地十分厉害。”她解释着,吩咐那几个汉子将四人解开柱子,再五花大绑扔进四个准备好的药水的木桶里。
但是没人敢动。
离人明白那几人怕被黑雾传染,她再三保证这种情况下不会传染给他们,甚至亲自动手,他们才犹豫着动作起来。
于是,四人五花大绑分别被扔进木桶里,哗啦一阵阵水花溅起,滚滚黑浓的烟滋滋声地冒出来了,恶臭飘散,惨叫四起。四人像蠕动的虫,欲冲破木桶而出,但不断被按了回去,甚至在离人的指示下,连他们的头也被残忍地断断续续按进水里,让水浸透全身。
黑烟渐渐消散,约半个时辰后,便再也没有黑烟出来,恶臭也随之飘散,留下淡淡的药草香。四人如泄了气,安静消停了下来,溃烂周围的皮肤已经恢复了正常潮红,面目虽破败不堪,但终于有一丝人样的清明。
四人被捞出来,方美玉红着眼扑到许大志身旁,毫不嫌弃地握着他溃烂的手:“夫君。”
许大志的瞳孔茫然散乱,他眼皮动了动,转动下眼珠,望向方美玉,“娘......子......”声音轻的风一吹就散,说出这两个字就像用尽全力,便再也没知觉。
四个人身体的溃烂处,敷上了离人捣碎的刺心草,全身裹成了粽子。做完这些,所有人都累成了一滩,月上了梢头。
病人要留在小医馆观察,除了方美玉不肯离开外,各人散去,许云云也回了自己的家。离人再回竹屋去是不可能了,便草草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就在小医馆暂歇了一晚。
小医馆是设在山村的简陋医馆,好在房间够住。离人一早醒来,张介生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殷切。
离人知道他有一肚子的话要问。
果然,在她检查完四个人的身体情况后,他屁颠屁颠跑了过来,指了指尚未苏醒的四人,“到底是什么原因?”
照顾了许大志一夜的方美玉竖起了耳朵,这时许云云也过来了,也十分期待地等着她揭开答案。
离人似笑非笑,卖起了关子:“正如张前辈所说的,四人既不是中毒也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呀?哎呀,赶紧说,急死我了。”许云云催促。
“瘴气。”
“瘴气?”大家异口同声。
“是的,瘴气。”离人解释道,“四人均吸入了瘴气。这种瘴气一旦吸入,就蛰伏在肤层,前几日会毫无察觉,人也相安无事,但会使人精神萎靡不振。几日之后,瘴气开始游移,周身就出现瘙痒的症状,等游移速度加快,阻乱气血流通,就会使人心神不定,直至理智,随之皮肤也开始溃烂腐败。如果不及时把瘴气清除出去,溃烂处流干了血,也就无力回天了。”
听到这,方美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手伸过去摸许大志的手,四人真是命悬于一线啊。
张介生恍然大悟,长长哦了声,又急不可耐问:“你怎么看出来是瘴气?”
“一开始 我也是疑问重重,后来查看了皮肤溃烂处,才抓到一点头绪。瘴气无形但有迹,却又无根可循,这就是张前辈你找不到原因的原因,所以我不拘泥常规中的切诊,以观为重点,结果发现溃烂周边乌黑发青,且还在慢慢移动,皮肤接着溃烂,这时就非常确定是婆婆口中曾经说过的瘴气了。”
“原来如此,那......”
离人抿唇一笑,未等张介生把话说完,就把话接道:“你想问刺心草怎么有驱除瘴气的功效对吧。”
张介生点头如捣蒜,期待满满地看着离人,就好像小孩等着大人给糖吃的模样,然而他都一个老头子的人了。
“刺心草本来是没什么药效价值的,入不了药,算是一种平常的植株,但是它有个特点,就是噬腥臭。那瘴气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味,与之一相触,刺心草就会将瘴气连根吸收激发出来,就是我们看到的黑烟雾。”
离人说得口干舌燥,许云云贴心地给她一杯茶,她接过喝一口,便又道:“其实,并不是刺心草有驱除瘴气的功效,只是恰好瘴气有它喜欢的腥臭味而已。云云到山上找我时,跟我略略说了张前辈诊断的结果,既不是中毒又不是疾病,我便想着有可能是浊气入体,具体是什么浊气,这不得而知,要看过才能确定,于是我拉着云云摘了刺心草带过来,当时确实是想着有备无患而已,算起来这真是万幸,刺心草竟然真的用上了。”
“那,他们四人到底是怎么吸入瘴气的呢?”
几个人一同看向许云云,她说的这个问题确实是一个问题,村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必须要寻本挖源,杜绝再次发生。但现在唯有等四人醒来了才知道了。
傍晚时分,许大志先醒了。离人刚巧好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全身只有眼睛和嘴巴能动的他,口齿不清地喊着娘子,夕阳的昏黄渲染在方美玉的脸上,映出她的温柔多情,眼角处一滴晶莹泪珠。
那一刻,她想到了韬哥哥。
京都是朝廷的集权枢纽中心,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巡逻禁卫不分昼夜巡视,保卫森严。
巡逻禁卫步调整齐穿过闹市,路上行人纷纷退让。也许是习惯了这种场景,巡逻禁卫一过,行人便散开各做各的事情,无一人露出惊扰之色。
有一人,坐在露天茶肆一个角落,默默喝着粗茶。看见巡逻禁卫过来,他不露声色地压低些帽檐,端起茶水继续喝着。
他年过六旬,穿着朴素的布衣,有一撮白花花的胡子,脸上皱纹沟壑,就像一个饱受沧桑的贫苦百姓。
他喝完了一碗茶,又唤来小二重新添满了一碗。他悠哉悠哉喝着,看不出情绪,直至远处街道传来“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他才开始有些动容,似乎等的便是这一刻。
韬无以赶着从马商处买来的马车走在宽阔的街道上,这里并不是京都繁华街区,车马不多,所以他马车经过,人声虽嘈杂,马蹄声也颇为脆响。
韬无以换了一身华丽装束,凛然一副富家公子哥打扮。腰间一枚血色祥云玉佩,更是耀眼夺目。马车经过茶肆没有驻留,他却是有意无意扫了一眼那角落,那老人。
老人稍微抬高竹帽,两人目光相撞,一擦而过。
老人把碗里的茶一口饮尽,留下一块碎银,便起身驼着背向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走去。街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老人似乎有些不悦,于是他专门挑了人烟稀少的角落走。
马车出了闹市,在护城河旁一棵大榕树下停了下来。
韬无以执笛伫立在树旁,风沾衣袖,温雅一身。前面湖水滟滟逐轻波,他凝眸深思,不知此刻在想些什么。
“公子。”老人来到他身后,卑躬着身子,毕恭毕敬。
韬无以转过身来,看着这位沧桑不复当年风采的老人,心情复杂,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换成淡淡语气:“来了,那咱们走吧。”
“是。”老人亲自掀起车帘,伺候韬无以上车。
韬无以在马车旁停顿片刻,目光落在老人身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倾泄而出,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钻了进去。
老人看着韬无以的身影,有些恍惚,这眉眼这神态,似曾相识。
几日前,他见他第一眼便觉熟悉,让他困惑不解。好似心中有一团模糊的影子,看似眼熟,想看清楚是谁,却是怎么也抓不住。
他不再想,抓起缰绳,大喊一声驾,一拍马背,往京都正城门驶去。
在这京都皇城,天子脚下,王侯公孙不胜枚举。世人多为势力,为了沾得一份荣光,往往攀炎附势,阿谀奉承。
当他们的马车在正城门被气势汹汹的城门守卫拦截的时候,韬无以轻轻撩起车帘的一角,声音温润,向老人问道:“怎么啦?”
老人无奈道:“公子,这些官爷说要查咱们的车厢。小的怕打扰到您,故不让,这些官爷就不让咱们过。”
“呵。”韬无以轻声一笑,这一笑当真让人春暖花开,温雅至极。“我道是什么大事,官爷也只是职责所在,咱们也不能为难了去,让他们查了便是。”说着就要钻出车厢。
“嘿嘿......这位公子先别忙。”一个军官模样的守卫远远小跑了过来,笑得一脸掐媚,“在下城门校尉梁代安,他们四人都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冒犯了公子,请公子莫怪。公子一看就是面善之人,车厢自然是不用查的。嘿嘿......公子你说是吧?刚才多有得罪,公子大人大量,还请多多包涵。”转身对四个城门守卫喝道,“还不赶紧让开,让这位公子路过,如果耽误了公子正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听罢,四位守城护卫惶惶地让出一条大道。
韬无以唇角勾起一抹嘲弄,暗想:果然不出所料。声音依旧温和道:“这怎么可以,如果出了什么纰漏,赤某可是担当不起,还是仔细检查检查为好。”
赤某?赤家?梁代安心底乐开了花,他果然没有看错啊。赤姓极少,赤家在京都却是一户极其尊贵的大家族,就算是当今皇帝的宠臣太尉周顾文对他们也亦是敬畏几分。多少权贵想攀附拉拢自是不在话下。血色玉,世间少有,价值不菲,也只有赤家才有这份实力,把血色玉雕刻成祥云玉佩作为家族族徽传承。血色祥云玉佩是他们身份代表。
梁代安正愁找不到机会攀附呢,幸好他眼尖,不小心瞄到那块玉佩,想不到这样天大的机会被他碰上了,他怎能不开心激动?他唯唯诺诺道:“赤公子您说笑了,借在下十个胆子,也是万万不能检查您的车的。”
韬无以勉为其难道:“既然如此,赤某就谢过各位官爷了,日后有机会,定会当面答谢。老伯,咱们走吧。”
“是,公子。”待韬无以放下车帘,老人手中缰绳再一挥,奔着城门外走去。
“赤公子,慢走。”梁代安眉开眼笑,目送马车走远。他脑子一直想着韬无以刚刚那句话:日后有机会,定会当面答谢。看来自己真是时来运转了。
马车急驶在官道上,一路尘沙飞扬。突然,老人把马头一调转,挑拣了一条荒凉窄长的小道走。
一块红色物体从车厢里被扔了出来,落在溪涧上,不一会,红色渐渐晕散开来,露出了碧绿的玉身。那玉,稀疏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