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可不是我能决定的,如今阿楚可是一品崇德将军,掌管狼虎军的。”林羡笑道,顾颜湘一怔,回头看着眼圈通红的顾颜楚,无论如何都责备不出口,只得叹了口气:“傻丫头,你懂得战场上这些事吗,就胡乱请命。”
“阿楚只是想为姐姐做些事罢了。”顾颜楚闻言低下了头,顾颜湘没死,的确是好事。那她又是什么呢,一意孤行地上了战场,不听人劝说,非要柳文儒的命。结果她自己好好的,却把庄洛给搭了进去。
她到底是在做什么。
“你保证自己好好的,便是帮了姐姐最大的忙。若是在战场上有个好歹的,叫姐姐如何去见父亲母亲?疼不疼?”
顾颜楚摇摇头,垂着眼睛不言语。
顾颜湘却不信她的说辞,正要带着人回营帐中好好检查一番,到底伤着哪了,伤得有多重,周全却跑了过来,道:“将军,庄二少爷的手掰不开,东西拿不下来。”
“别管,他手心没多少伤,这一路上我想尽多少办法都掰不开的。”顾颜湘道,手却被顾颜楚攥紧:“庄洛?”
顾颜湘一笑:“现在知道紧张了?当初何必闹着人家去给我报仇?”顾颜湘道,语气中自带了几分责怪。
顾颜楚扯着她的衣裳,瘪着嘴不说话,顾颜湘无奈,只能先带着人去看庄洛。
也不怪顾颜楚一开始没认出庄洛来,他披头散发,浑身的血污,衣裳也破破烂烂,乍一看,像是偷东西被毒打一顿的乞丐一样。
何况她也想不到,本该死了的顾颜湘忽然出现,还会带着个同样应该是死了的庄洛。
问了军医,得知庄洛伤得虽重,却没性命危险时,顾颜湘才带着人离开,到了顾颜楚的营帐,解开他们的疑惑。
当时与柳文儒的军队相遇,至夜深,她仍思索着对敌良策。
如今三国合击,定然有个大的计划,因此她拿出东秦的布防图,想要猜测,对方打算从何下手。
却在此时,一人忽的潜进营中。
顾颜湘分明察觉了,却装作不觉,只认真地看着地图与近几日传来的战报。
那人走到她背后,也不言语,只是这么站着。
敌不动,我自然不动,比耐心,顾颜湘向来是好手。
她曾趴在雪地里三天三夜,摸清了地方的情况而未曾动弹一下。如今不过是在营帐中装一会儿傻,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她的耐心够,身后那人却有些沉不住气,低声道:“奴婢见过顾将军。”
“你是谁?”顾颜湘问道,依旧没回头。
“奴婢是庄二少爷送给三小姐的婢女,名唤莫鸢。”
顾颜湘眉头微动,回过头去,将这人细细打量一番,笑问:“你便是阿楚及笄那日献舞的女子?”
“是。”莫鸢心中一惊,却是没想到,那日她不过在屋脊上跳了一舞,离着顾颜湘尚远,且之后再没见过面,时隔这么久,顾颜湘却能一眼便认出她来。
“有什么事吗?”
“三小姐来了,想见顾将军。”莫鸢低垂着眼,顾颜湘却是一惊:“怎么回事?”
“似是在夫人那受了些气,又与二少爷吵了一架,心中不忿,回到顾府气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便套了马车,赶来找将军了。”
“她只带了你一人?”
“三小姐本只带着素音与木秀,是奴婢硬要跟着来的。”
“是你硬要跟着来,还是庄洛叫你跟着来的?”顾颜湘沉声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事?”
“奴婢不知。”莫鸢跪倒在地,并非假装,而是真叫顾颜湘的气场所慑。
倒也歪打正着,若她显得半分害怕也没有,反而让顾颜湘觉得奇怪。
顾颜湘想了想,知道她一个丫头,即便真的知道什么,也不敢在私底下乱嚼主子的舌根,倒也另眼相看。
庄家管教下人,总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的。
顾颜楚多半是在营地不远处寻了个地方躲着,而附近便是高竹的军队。
这段时日高竹常派人来偷袭,若是一个不防与顾颜楚撞在了一起,以木秀的功夫,断然护不了她们两个全身而退。
而她自己不来,只派了一个丫头过来叫自己,显然也是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这地方,又不知该怎么办。顾颜湘若是带着人过去,反倒不好。
因此便拿上长枪,只吩咐要出去一趟,便跟着莫鸢去了。
莫鸢带着她左绕右走的,拐进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间废弃了的屋子。
顾颜湘看着,隐隐便觉得不对劲。
这个地方,连她驻军这么多日都未曾发觉,顾颜楚来了不过一日,是怎么找到的。
心中有几分怀疑,便开始打量四周。
树林高且密,适合埋伏。
可她暂时还没发现林中有人。
到了木屋外面,莫鸢敲了敲门。
门中并没有声响,莫鸢脸色一变,唤着小姐便推门而入。
进去后只听一声闷响,莫鸢便倒在了地上,见状,顾颜湘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推门而入。
屋中,除了地上的莫鸢,再无任何人。
一股子清幽的香气缓缓钻入鼻腔,顾颜湘自知中了计,连忙退出屋子,拔出靴中短刀,打算在胸前划一道口子,以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妨后颈一疼,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半梦半醒之间,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在马车上,马车颠簸着前行,速度极快。
车上有女子,却看不清是不是莫鸢,浑身无力,动也动弹不得。
就这么时醒时睡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扔下了马车。又过了三个昼夜,才有人发现她,将她带回一个偏远的村子。
她在村子里昏睡了整整半年,醒来时,四肢或是因着长时间没动弹过,也可能是中了什么毒,仿佛生锈了一般,光是能够下地,便花了将近十日。
随后她一面在村中休养,一面打听着外面的事,才知这里自给自足便可安稳度日,又交通不便,是以与外界沟通甚少,竟不知已经开始打仗了。
等着身手灵活如常,顾颜湘才告别了村民,顺着他们指引的方向出了这群山环绕。
一路上边打听边寻找狼虎军,才知她早已“死了”,如今狼虎军节节败退,伤亡惨重,躲在临淄城中不敢出来。气得顾颜湘直往临淄城赶,赶到一半,却又听说狼虎军来了个新的将军,带领着众将士将高竹打得丢盔卸甲。
与此同时,太子林羡为抗击敌寇,不惜违抗圣命被贬为庶民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的。
自然而然地,众人都将狼虎军新来的将军当作了林羡,而忽略掉她本也姓顾的事实。
顾颜湘在没完全了解情况时,自然不敢妄动,也不可能拿着自己的身份招摇过市,是以并不清楚顾颜楚才是狼虎军真正的主将。
提到此处,不免又觉气愤,可想着她是为了自己,才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变作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将士,心中更多的却是不忍,哪里还能责备于她。
这笔账,自然而然的算在了林羡头上,只等来日再淸。
“这个,是莫鸢给你的。”顾颜湘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她一醒来,便发现了这封信。
只是信封上写明了“顾颜楚亲启”五字,她也不好拆开来看。
顾颜楚接了,知林羡与顾颜湘久别重逢,定然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便以去看庄洛为借口,离了营帐。
到了庄洛的营帐里,军医已经离开,庄洛的脸也被擦拭干净,如今白得跟张纸一样,叫顾颜楚又是难过又是内疚。
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拆开了那封信。
信上的第一句话,便叫顾颜楚一惊:两世为人,不知夫人心情几何?
定了定心绪,顾颜楚接着看了下去:
莫鸢自幼,便立下赌注,此生若不得嫁与师叔,也愿终身做一婢女,伺候在师叔身边。这一懵懂心思,我知,父亲与兄长知,便连师叔也知。及笄那年,父亲曾向师叔提亲,虽是以玩笑为语,师叔依旧拒绝得决然。从那时起,莫鸢便知此生此世,与师叔再无缘分,因此只一心一意伴着师叔,虽想着看师叔夫妻恩爱和睦实在断肠,却也值得。
不想,师叔始终未娶。莫鸢心中疑惑,师叔是未有入眼的,还是如何。
直到那日,师叔喝得酩酊大醉,在夫人被抬入季府的那个晚上。
那一晚,师叔去了春宵阁,拉着凌烟的手,不停唤着夫人的名字。凌烟本欲将计就计,学着夫人的声音,意图与师叔春宵一度,却不知师叔怎的清醒过来,动手打了她,将其赶出,从此,再未踏足春宵阁。
后来,师叔与父亲争执起来,为着一个计划。为着夫人初到京寰阁,便拟定下来的计划。其实师叔与父亲为了这个计划争执过不下数十次,只是这次犹为激烈,师叔甚至摔门而出,叛了师门,只说从此与我京寰阁再无关系。便连莫鸢与妹妹,也被赶出庄府。
而后,顾将军战死,却死而复生,不多时,贵人驾崩,太子林羡登基,立顾将军为后。
向来夫人也已猜到,那位顾将军,乃是京寰阁人所扮,真正的顾将军,早已牺牲在战场之上。
让顾氏一族在东秦消失,这便是京寰阁一开始拟定的计划。是以林羡登基不久,便有人告发夫人通敌卖国。之后的事,夫人知道了,莫鸢也不赘述,只告知,夫人死后不久,“顾将军”便以教导不善为名,以死谢罪。根据“顾将军”的遗愿,凡与顾家有血脉之亲者,十五岁以上斩首,十五岁以下者,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入临安,子孙只得为奴,不得为官、为商、为农。
师叔死后,莫鸢对这些事一概不想管,只将自己关在屋中,还是从妹妹口中得知。绝望之下,忽想起幼时曾看过一本禁书,上似乎有逆天改命之法。是以悄悄潜入书阁禁室,寻得此书,愿以此污秽魂魄,改写师叔之命。剧痛过后,便是昏迷,待醒来时,意外回到幼时。为防悲剧再现,莫鸢悄悄习得易容之术,偷来面皮。后意外发现,夫人似乎也有前世记忆,因不知祸福,故而不敢如实告知。
如今且以区区贱命,换得顾将军周全,不过为京寰阁之错,补偿一二。请夫人千万莫要错怪师叔,莫将一片赤诚之心,弃之如敝履。
也请阅完尽燃此信,莫让第三人知晓内容。
莫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