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楚抬头一看,那陪笑的不是别人,正是林绍。
“五哥怎么在这?”
“我刚刚急着进宫,马快了些冲了出来,才惊了你的马,安柔没事吧?”林绍将车放下,走上前来仔细看着顾颜楚。见她面上并无身份伤痕,脸色也还好,除了头发乱了些许之外,并无大碍,方才松了口气:“你有孕在身,怎的不在家中好好养着,却跑了出来。”
“刚从东宫出来,正打算回去呢。”
“你从东宫出来?那可知父皇赐婚之事?”林绍有几分急切,顾颜楚点点头:“阿羡哥哥被贵人禁了足。”
林绍怔然:“竟严重到如此地步了么?”
两位贵人向来疼爱林羡,自小到大,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的,此次竟然叫他禁足,可见是气得不轻。
“五哥?五哥?”顾颜楚伸出手,五指张开,在林绍面前晃了晃,见这人好端端的竟发起愣了,只觉好笑。
“啊?怎么了?”
“五哥不是有要紧事要去办么?怎的还在这与安柔闲谈。”
“啊对,是我要去”林绍说着便要转身去牵马,想了想,又回过身来,“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顾颜楚嘴一瘪。
好烦啊。
早知道不管他自己偷偷溜了。
如今她有孕在身,庄府上下都看得严的很,就连莫鸢姐妹两也离了那湖中阁楼住进了院子里,不准她随处乱跑。
要是被送回去了,今儿就别想出来了。
可是林绍又不可能同意自己去清风楼的。
简直是烦。
一直期待着季端阜降生的顾颜楚,第一次对怀孕产生了厌烦的心理。
林绍却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命素音另去买了辆马车过来,让顾颜楚上车之后,骑着马缓缓跟在一边。
行至半途,忽的便有一人骑马疾驰而来,从车旁险险擦过,林绍正要发怒,却见那人穿的是传令兵的衣裳,心中便有些不安,只得强压下来,先送顾颜楚回府再说。
将顾颜楚送回去之后,林绍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宫中,果然出事了。
司幽与高竹竟联手攻打东秦。
因着此前双方虽偶有纠纷,却也只是小队士兵之间的打杀,因而边境将士们都没料到他们会突然发难,一时间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连着败了几场,往后退了数十里,才在城中有了喘息的机会,细细清点下来,损失不小,因而上了八百里加急,向朝廷请求援兵。
皇帝得知,自然怒不可遏,当即调兵遣将。一时朝堂之上议论纷纷,有将者主动请命,亦有人提议,派顾颜湘领狼虎军,击退敌军。
消息传至顾颜楚这里时,顾颜楚忽然明白过来,祁弈秋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进京求亲。
想来,他是早就知道了司幽高竹二国将在近日发难。
若此时,东秦不答应他的要求,只怕西齐也会撕破盟约,再度挑起战火,到时腹背受敌,只怕东秦支撑不住。
那么,祁弈秋要的到底是什么?
顾颜楚不知怎么,竟觉得,他要的真的是顾颜湘。
他要顾颜湘,自然不是为西齐效命的。
顾颜湘绝不会背叛东秦,这是天下人尽知的。
顾颜湘十五岁那年,曾被西齐军俘虏,在军营中,也不知是受了多少种刑罚,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好肉。待到剩下最后一口气时,那将军也觉得佩服,便要顾颜湘一句话。
只要她此生不再上沙场,不再领军一方,不再与西齐作对。非但请医治伤,还奉上金银珠宝,送其离开。
顾颜湘当时被悬在半空中,眼皮子也未抬一下。
西齐那大杀四方的威猛将军,竟入也不入她的眼。
换做常人,只怕便羞愤交加,偏生那将军只是笑了笑,对身旁副将道:“东秦能有此将,西齐如何能胜?”
说罢,亲自将人解了下来,请了最好的大夫,又派了数十人将顾颜湘以及一份降书,送了回去。
这是东秦与西齐交战数十年来,对方第一次主动请降。
为此,朝中甚至有人怀疑,顾颜湘早叛去了西齐,这份降书,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当时若非林羡在皇帝面前极力作保,只怕顾颜湘便要被召回入狱了。
此后,包括西齐国内的诸国也常派人前来,或明或暗的,意图收买,来使无一例外,被重责六十军棍,赶了回去。
当年的顾颜湘便有这个气节,何况是现在。
若祁弈秋以为,顾颜湘如今被帝王猜忌不得志,便可趁机说动,只能说这个三皇子太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如此,便只剩下两个可能。
其一,惹得东秦帝对顾颜湘更加猜忌,起了杀心。
若是如此,便该寻之前,东秦尚为平和,未遭此难时,那时顾颜湘军功加身,正是威风,忽有敌国皇子求娶,不死也得死。
而现在,内忧外患不止,顾颜湘又向来兢兢业业,没叫人抓着什么错处,皇帝全然不可能就这么杀了她。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可能了。
祁弈秋,竟然是真的喜欢顾颜湘?
顾颜楚忽的想起了去年秋狩,祁弈秋挑战顾颜湘,反倒被其打得灰头土脸的样子。
当时她就觉得祁弈秋看顾颜湘的眼神不对,只是当时没想那么多,如今看来,竟是从那时起,祁弈秋便有了那样的心思。
只是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的西齐国君,竟同意了拿西齐的未来做赌注,换取一个顾颜湘。
也不知该说他们胆大,还是愚蠢。
素音端着安胎药进来,见顾颜楚视线落于指尖,显然又是在想些什么,不由上前去,将碗往桌子上一放。
力道略微重了些,自然也弄出了些声响,将顾颜楚唤醒。
“奶奶总爱这样出尔反尔不成?”素音道,脸已经沉了下去,语气也不甚好。
一旁伺候着的风夏暗自吐了吐舌,纵观顾、庄二府,也就素音敢这么对顾颜楚。
“我怎么了?”顾颜楚不解,见素音脸色不好,便只好乖乖地将那苦得令人作呕的药强咽下去,一滴不剩之后,放回桌上,乖巧地看着素音。
“奶奶答应过奴婢,如今有孕在身,便当放宽心思好好养胎,至于别的,待产下小少爷之后再说。怎的现在又开始了?”
“我只是胡乱想想,打发时间罢了,并未费神的。”顾颜楚自知理亏,便带了几分讨好的笑容,伸手去拉素音的手。
素音却躲开,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扔在桌上:“奶奶既如此,便想怎么做就怎么去做。素音以后再不敢多嘴了就是。”说罢,拿起药碗,转身便走。
顾颜楚吐了吐舌,将纸条打开来看,是徐远夏写的。
她已与庄溱“偶遇”,庄溱本就对她十分喜欢,如今见了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且性情比之前更是好了许多,不由更加怜爱。便日日外出,与其温存缠绵,晚间回家,却不露声色。
府中人大多被蒙在鼓里,尤其陈敏秋,更是不知庄溱在外所为。徐远夏便想着,要让她知道此事,好好闹腾一番,叫庄溱更厌恶了她才好。
顾颜楚叫木秀准备了笔墨,写了封信,命她送出去,只叫徐远夏再耐着性子。
现在让陈敏秋知道了,她大闹一场,固然会叫庄溱厌恶,可徐远夏更会让庄夫人所不喜,连带着庄溱也有可能被斥责。
倘若陈敏秋有几分心眼,先不张扬,而是暗地里治死了她,到那时,徐远夏不一定能防得住。
还不如先沉下心来,争取腹中有孕,到那时,由庄溱亲自向庄夫人说明,将她接回来——庄夫人即便再不喜欢她,也不会叫庄家的骨血流落在外的。
而陈敏秋知道了,不但不能对她怎么样,还需得好好对待照顾,不然胎儿一旦有什么问题,她一定逃脱不了责任。
回了府中,关上院门,要怎么气她,要怎么闹腾得她没个顺心日子,便看徐远夏的功夫了。
木秀送信去后,顾颜楚起身,问着素音在外面院子里做着事,便在风夏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一出去,见素音正拿了些花瓣在那淘澄,看样子是要做胭脂,便笑着上前:“可要我帮忙。”
“大中午的,奶奶出来做什么?也不怕晒着,风夏是怎么做事的?也不劝着点。”素音道,连忙将顾颜楚扶到大树底下,命人搬了凳子来坐着。
“本来想睡了的,可一想着你还在生气,便怎么也睡不着了。”顾颜楚仰头看着她,拉着她的手轻轻摇晃:“我错了好不好?素音姐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可好?阿楚再不敢了。”
院中庄府的丫头从没见过顾颜楚这个样子,一时好奇不已,手上装着忙事情,实际却悄悄拿眼在看。风夏几个却是早已经习惯了的,并不觉得怎么,只是见这些丫头们这个样子,很是不受用,便呵斥了几句,忽的小丫头们连忙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东张西望。
“你再大声些,生怕吓不着奶奶是吧?”素音道,风夏猛不防被斥了一句,却不敢反驳,只好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