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这药丸当是庄洛派人送来的。
那字虽不是他的笔迹,也应该是请旁人帮忙写的。
费着如此大的劲送它进来,便也只有庄洛了。
他还是信着自己的。
顾颜楚心中一甜,便觉得身上那些伤都不算什么了。
“这药是治伤保命的良药,三小姐先服下吧。”司寇辰说着,扶起顾颜楚靠在自己身上,将药丸送入她口中。
顾颜楚却咽不下去。
略使劲些,喉咙便撕裂般的疼,她试了好几次,非但没将药咽下去,反而因为强迫了自己,喉头一甜,将那药丸混着血水一道吐了出来。
司寇辰一只手将人扶稳,另一只手从腰间取下了酒囊,递到顾颜楚唇边。
浓醇的酒味直冲鼻腔,顾颜楚不耐地偏过头去:“我不喝酒。”
“酒中有药,喝下去喉咙会很痛,却也能治愈一二。”司寇辰道,声音虽轻,却十分坚决。
顾颜楚犹豫半晌,见司寇辰又是一副自己不喝便不罢休的样子,只好忍着饮了一口。
酒精刺激了伤口,疼得顾颜楚咳嗽起来。
她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裳,疼得一张脸皱成了一团。
司寇辰点了她背上几处穴位,咳倒不咳了,整个人也瘫软成一团。
又慢慢地喂了小半囊酒,见顾颜楚的反应渐渐平缓下来之后,方将那颗药送入她怀中,以酒送服。
酒中再怎么有药,终归是酒。
甚少喝酒的人忽的喝了这么多,自然有几分醉意。
顾颜楚勉强眨了眨眼,终究还是睡了过去。
司寇辰见她呼吸渐渐平稳了,方让人平躺在地,赶了出去。
顾颜楚这一觉却睡得久,待醒来时,才一睁眼,便见到了庄洛有几分憔悴的脸。
庄洛见到人醒了,不由得大喜,正打算问问她感觉如何,却见床上这人眨了眨眼,又将眼睛闭上了,口中还嘟囔着:“又做梦。”
庄洛忍着笑意,轻声唤道:“小阿楚,把眼睛睁开。”
顾颜楚的眉角挑了挑,似乎在思虑些什么,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笑道:“便是梦,我也欢喜。”
庄洛听着她带着嘶哑的声音,心疼得紧,正要说些什么,顾颜楚却将手从他手心中抽出,挽上他的脖子,借力起身在他唇上印了一口。
庄洛不由得一愣,顾颜楚从未这样主动过,只觉得脑中“轰”地一下便炸开了,乱糟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却听顾颜楚笑道:“阿洛,谢谢你。”
“谢我?”庄洛下意思地重复着顾颜楚的话。
“谢谢你无论如何,都一样的信我、疼我、护我。”顾颜楚笑着,力气有些不够,让她只能勉强环着庄洛的脖子,双臂却微微发颤,只是咬牙坚持着。
庄洛连忙将人揽入怀中,唇挨在她耳边,低声道:“因为你是小阿楚,是我庄洛发过誓,要一生一世守护的人。”
顾颜楚听了,心中却莫名一凉:“若我不是顾颜楚呢?”
“你不是顾颜楚?那你是谁。”
“若”顾颜楚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若我真是旁人假冒的呢,若我真是敌国派来的细作呢?若我不是顾颜楚,而是街边的阿猫阿狗呢。”
“若你是阿猫阿狗,我便用性命守护阿猫阿狗。若是我眼拙,认不出你来,便守护着全世界所有的阿猫阿狗。”庄洛笑道,顾颜楚听了,才略微放心些,复又笑道:
“那若我是素音呢?”
“你即便是素音,也是我庄洛一个人的素音。”庄洛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小姐要与姑爷说笑自说去,何必将奴婢牵扯在内?”一旁捧着药碗的素音笑道,见顾颜楚向她伸出手,忙把药碗给了一旁的小丫头,握住了顾颜楚的手。
“真好,也梦到你了?”顾颜楚眸中有水光闪烁,怪道古人惟愿长醉不愿醒。梦境如此之美,便是她,也有些依依不舍了。耳旁却传来庄洛的低笑声,那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蜗里,痒得顾颜楚缩了缩脖子。
醉后的梦境,都如此真实不成?
“小阿楚莫非认为,自己在梦中不成?”庄洛笑道,对上顾颜楚满是疑惑的双眼,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放心吧,到家了。”
“家?”顾颜楚愣了愣,这才开始打量着这间屋子,富丽堂皇,奢华壮丽,却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地方。
“这里是”
“庄府,红袖阁,我的房间。”
“你的院子?”
“嗯。”
“为何叫红袖阁?”顾颜楚不解。
“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我甚喜也。”庄洛笑道,顾颜楚这才发现,屋子里站的丫头们,个个标致伶俐。
“小姐该吃药了。”素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庄洛的话,庄洛伸手便要去接药碗,却被素音先抢了去。
“我喂就好。”庄洛道。
“庄二少爷向来是被人伺候的,哪会伺候人。”素音的眉眼间添了些无奈。
“我是你姑爷。”庄洛有意伸手捏捏素音的脸,手伸到一半,却又放下了。
素音不比别的丫头,在顾颜楚心中的地位也是不可代替的,自己还是别像对待其他丫头一样,免得惹恼了顾颜楚。
看了看那碗仍冒着热气的药,再看看不肯妥协的素音,只好扶着顾颜楚靠在自己胸膛,任素音去喂。
素音一勺一勺喂得细心,送入顾颜楚唇中前,必先自己吹了吹,再用唇轻轻碰一碰,温度合适了,才让顾颜楚喝下去。
因此小小的一碗药,顾颜楚喝了好半天。
待最后一口饮尽,素音要拿着药碗退开,顾颜楚却忽的拉住了她的手:“好苦。”
顾颜楚皱着鼻头,可怜巴巴的望着素音。
“不行。”素音想也没想便拒绝,“方大夫说了,你现在只能吃清淡的。油腻的、甜的都不能吃。”
顾颜楚瘪了瘪嘴,拉着素音的手来回摇晃,素音却只是摇头。
庄洛见了倒觉得好笑:“向来都是小姐管丫头的,头一次见到丫头管小姐的。”
“你没见过的事多了。”顾颜楚没能要着吃的,心情正不好,一边缩手一边就堵了一句回去。庄洛却觉得这样的顾颜楚可爱得紧,将头搁在她肩膀上:“能见到阿楚,别的事见不见,又有什么所谓?”
“你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顾颜楚问道,素音放下碗之后,便替顾颜楚掖好了被角,免得风透了进去。
“永安公主那日特地在御前招了我父亲,你姐姐,还有张红儿——就是冒充你的那个丫头。那时我和太子也在场,那张红儿进来,我还以为谁给鸡涂了颜色假扮凤凰。你是没看见她那身装扮,恨不得把所有颜色都穿在身上,脖子上头上的首饰戴得满满的,也不怕把脖子给压断了,动上一动啊,噼里啪啦的响,比爆竹还热闹。”庄洛绘声绘色地说着,因怕弄散了被子,并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越发的眉飞色舞。
“说重点。”顾颜楚打断道,老实说,她此刻困得紧,完全没时间听庄洛说这许多。
她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已,尽管她已经猜到了,却不怎么相信,非得有人轻口说出才行。
“张红儿行过礼之后,永安只问了一句话:安柔郡主三岁那年,曾失足落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张红儿便摇着一脑袋的金银首饰——你别说还真像个摇钱树,便在那说:是草民与公主嬉闹时,不小心一脚踩空,摔了下去。永安公主听见了便笑了,说——小阿楚,你猜猜她说了什么?”庄洛问道,顾颜楚见他有意卖关子,却懒得配合:
“永安公主总不会是说:非也非也,当年,是本宫推你下去的。”
“哦?是永安公主推你下去的,怎么回事?”庄洛显出几分惊讶的样子,倒叫顾颜楚惊疑不定。
难不成林溪并未说出当年的事?
那她是怎么证明自己就是顾颜楚的。
“怎么,连我也不能知道不成?”庄洛见她半晌不语,不免开口问道。
顾颜楚回以一笑:“不是的,只是”说着,带着几分迟疑地看了看众人一眼。
庄洛会意,一挥手,连带着素音都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中便只剩他们两个。
“这下可以说了吧?”庄洛笑道,顾颜楚点点头,小声道:“你可不许告诉别人,连阿羡哥哥也不许。”
“好。”
顾颜楚得了他的保证,才放心几分,叹了口气道:“那年我入宫,带了个并蒂海棠的禁步,永安公主见了,十分喜欢,便要我给她。可我也很喜欢啊,便大着胆子不给,她问了几次,我都不给,便生气了,直接将我推入了水中。”
“那你为何不说出来,你若说了,岳父大人定然会为你做主的。”庄洛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恼意。
顾颜楚面上一红:“她是公主,自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反正我也没出事,何必又说出来。”
顾颜楚笑道,庄洛叹了口气,又似乎满意了似的,笑道:“你的伤还没好,先休息吧,父亲找我还有事。”
说完,扶着顾颜楚躺好,在她额上印了一吻,便推门走了出去。
屋中的顾颜楚,眸中闪过一抹精光,稍纵即逝,却一个翻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