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的话才说完,众人正惊疑不定,宫中又派人来了。
此次派人来,却是为了两件事。
其一,拿顾颜楚随身伺候的丫头,木秀。
其二,皇后娘娘唤顾颜湘一见。
皇后此时来传,多半也是为了顾颜楚的事,顾颜湘便请顾倾寒去兵部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一面赶紧着去了。
那内官引着顾颜湘直接去了长乐宫,皇后端坐于正位之上,凤仪万千,待得顾颜湘行过礼之后,方笑道:
“可怜楚丫头竟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幸得,你姐妹二人终究团聚,顾老将军在天之灵,也可慰藉了。”
顾颜湘听了这话,正不解其意,忽见一旁坐了个十五六的丫头,面容虽消瘦,可瞧那相貌,竟与顾颜湘有七八分相似。
“你这丫头,方才还心心念念着,怎的见了面,反成个闷嘴葫芦了。”皇后笑道,那丫头方才站起身来,怯怯地走到顾颜湘面前,忽的就大哭着扑到了顾颜湘的怀中:
“姐姐!”
顾颜湘本有几分茫然,看了一眼满脸欣慰的皇后,又想起那小厮所说的话,当即便反应过来,先将人由怀中扯出,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
这丫头双眼已是哭得红肿了,虽穿着艳丽衣裳,可一看便是临时找了换上的,松松垮垮,略有些不合身,能叫人瞧得出她衣裳里若隐若现的伤痕。
顾颜湘又望了望她的脸,只见着她眼中泪水不住地往下淌,抽抽搭搭的,实在可怜,却也只是凝神望了一望,而后便松了手,朝皇后抱拳施礼道:
“敢问娘娘,这位姑娘,是何许人氏?”
“都说顾将军是个稳重聪慧的,可终究还是个姑娘家,这样就慌了,连自己亲妹妹也认不得了不是?”荟菱伺候在皇后旁边,笑道。那丫头便要伸手去拉顾颜湘的袖子,被顾颜湘给避开。
“臣的妹妹,今日本是大喜,不料中途被拿了去,如今关在牢中,不知犯了什么错处。”顾颜湘说着,便单膝跪了下去:
“安柔郡主年岁尚小,若有不知礼之处,也是臣管教不善之故,娘娘只管责问臣的不是,还请饶过郡主。”
“顾将军尚不知么?”皇后笑道,“楚丫头自从四岁那年被拐子拐去了之后,便一直在那等子遭罪的地方。后来回到顾府的,乃是贼人派遣来的细作,意图对我东秦不利。幸得楚丫头是你们顾府的女儿,竟想办法逃了出来,将贼人的计划说出,才不致顾府背上弑君叛国的罪名。”
皇后面上的笑容,是一如既往的和善,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叫人不寒而栗。
若是旁人,只怕早已唬得面色发白,六神无主了。
毕竟这弑君叛国的罪名,是没人能担得起的。
顾颜湘却神色如常,不见半点变化,仍旧道:“娘娘此话,叫臣惶恐。安柔郡主是臣看着长大的,断不会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本宫初听闻时,也是吃惊。可事实如此,倒也无可奈何。”皇后笑道,眼中已带了几分冷意。
“凭着一不知来历的女子只言片语,便认定安柔郡主乃是如此不堪之人,未免太过武断了些。”
“顾将军,那罪人已不是安柔郡主。”皇后的声音沉了几分,“方才圣上唤那罪人前来,便是双方对峙。对于楚丫头所言,她无法分辨,已了然了。”
“敢问娘娘,她可曾认罪?”
“这等大罪,自然是不敢认的。”
“那可有确定的证据,证明她有不臣之心?”
“她无法证实自己便是顾颜楚,岂非明了?”
“证实?这姑娘便可证实自己是顾颜楚不成?”
“幼时之事,她记得一清二楚。顾府中的情况,也能悉数说清,便连楚丫头后腰上的胎记,她也有着一模一样的——如此私密之事,若非本人,又怎会知晓?”
顾颜湘听了,心中便是一惊。
她一开始见着那丫头的时候,的确有几分不确定。
只因这丫头与她实在长得太过相似,说是同胞姐妹,一点也不叫人意外。
因此她也没急着开口,只是细细看着这丫头的情况,直到她想要对上丫头的视线,才觉出了不对。
丫头的视线畏畏缩缩,满是恐惧。
若她真是顾颜楚,若她真的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好容易找了回来,见到自己的姐姐,应当是激动欣喜,怎么会害怕?
顾颜楚怎么会害怕她?
因而顾颜湘故意沉了沉眸光,果然见这丫头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她,身子也在微微发颤,分明是心虚极了,觉着害怕。
所以顾颜湘才能断定,面前这人,并非顾颜楚,而是旁人冒充的。
只是她背后的人,未免太有手段了些。
将顾颜楚四岁之前的事调查清楚并非太难,可她竟连胎记也能一清二楚。
除了家中的人,又有谁能知道顾颜楚身上的胎记?
可见,是顾府里面,出了内鬼。
一念及此,顾颜湘便有几分咬牙切齿。
顾家世代尚武从军,向来忠义,最恨的,便是这种背主欺上之人。
偏偏这人出现在顾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害得她妹妹无辜入了狱,怎叫她不恼。
“这些事情,阿楚也能说得清楚,那胎记,阿楚也有,娘娘凭何断定,她是假的,这位姑娘便是真的?”顾颜湘问道,或是因着恼怒,已有几分咄咄逼人之势。
皇后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笑道:“顾将军难道认为,是圣上有意冤枉那罪人不成?”
“臣不敢,只是贼人狡猾,圣上一时被蒙骗了,也未可知。”
“圣上英明,又怎么会被蒙骗?只怕是顾将军被那贼人蒙了心智。”
“臣虽无大才,至少能分辨自己的妹妹。”
“放肆!”皇后喝道,屋内外立着的丫头当即跪了一片,连那假冒顾颜楚之人,也吓得跪倒在地,头挨着地面,瑟瑟发抖。
“顾将军此言,虽是因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无意说出,本宫自能理解。可若传到了外面,或许会被人认为,顾将军被那贼人说服,意图一同反了我东秦。”皇后的失态只在那一刹,很快,便又是那副端庄的模样。
“此案,圣上已交由刑部与通政司处理,相信很快便会有个结果。顾将军与楚丫头多年未见,姐妹之间向来有许多话要说。也罢,本宫便像圣上替顾将军告几天假,这段日子,顾将军只管在府中好好陪着楚丫头吧。”皇后笑道,缓缓拿过一旁的茶盏,送至唇边,饮了一口,见顾颜湘还要说话,又道:“本宫也乏了,你们便先回去吧。楚丫头放心,圣上与本宫,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说罢,便起身离开。
顾颜湘也无法,只得领着这丫头退出了长乐宫,直接回了顾府。
皇后要软禁她,要卸去她一身的职务,顾颜湘皆不在意。
她担心的,唯有顾颜楚。
顾颜楚自幼便畏寒,牢狱之中阴冷湿暗,以她的身子,又怎么受得住。
况且通政司大牢,岂是个好去处?即便沈侯不用刑,顾颜楚也是受不了几日的,以她的性子,此刻只怕是害怕的紧,还不知哭成什么样子了。
心中担忧着,顾颜湘面上也没个好脸色,出了宫门,直接翻身上马便要绝尘而去。那丫头一路上跟在她身后,本来因着速度比不上顾颜湘,追得十分吃力,此刻见她打算着抛下自己走了,登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横心,冲到马前,展开双臂拦着。
顾颜湘坐在马上,冷眼俯视着她,丫头心中一颤,仰首却红了眼眶:“姐姐是不要阿楚了么?”
“你是谁,自己最清楚。识相的,便自己去投案将事情说个清楚。若真妄想着进顾府冒充三小姐,有你好果子吃。”顾颜湘冷道,那丫头的泪水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姐姐为何不肯相信我,而相信那贼人。当年阿楚与姐姐偷跑出府,却被贼人掳走。她们是故意的。那几年内,她们逼着阿楚将以前的事,事无巨细地写下来,又寻了个与阿楚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孩子过来,背好了那些东西,带着木秀一同回到了临安。便是要接着顾家,实现她们大逆不道的计划。”
那丫头声泪俱下,说道动情之处,竟难以自抑。
她演得太过卖力,又或许是这谎言说了许多遍,连她自己也信了,才会带了几分真挚。
“我且问你,你被拐那日,我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顾颜湘问道,那丫头几乎不带半点犹豫:“月白色的裙裳。”
顾颜湘冷笑:“难为你,十多年前的事,也能记得如此清楚。我再问你,那些人既然安排了别人冒充了,为何不杀了你干净,反而要留一条性命,还不好生看管,容你逃了出来,就不怕功亏一篑么?”
那丫头一愣,继而哭道:“他们本要杀了我的,可是、可是阿楚念着姐姐,念着父亲母亲,念着咱们顾家,方才迎合奉承,勉强保得一条贱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