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应了,唤人送来了琵琶与琴。
琼霜坐在红木圆凳上,怀抱琵琶,笑意晏晏。
凌烟则是坐在地上摆着的一个软垫上,双手起势。
二人没有言语,也不需眼神示意,默契十足的,同时拨动了弦。
琴声柔和,述出万千柔柔情意。
虞氏美人的一颦一笑,与项羽之间伉俪情深,令人动容不已。
琵琶弦急,渲染着金戈铁马,描绘出狼烟烽火。
柔急相应相合,将二人的故事讲述的淋漓尽致,听者仿佛穿越千百年的时光,回到那段烽火连天的日子,看着英雄征战,美人相守。
看着她陪着他攻城略池,战场上,他冲锋在前。她乘着马车,在军队后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所向披靡的身影。
一日,一月,一年。
年复一年。
看着他如日中天,看着他一败涂地。
夜深,他对月长叹,叹的是她。
她执剑而舞,月光下,向来温婉的她,竟也迸发出几分英气。
一舞毕,他仍沉浸其中,她却横剑自刎。
曾同你度过最艰难的日子,也陪你走过最辉煌的道路。如今戏至终曲,便让妾身先行一步。
奈何桥上,换妾开路,你紧跟于后,待到来世,我不曾忘你,你仍铭记妾,再携手共进,叱咤风云。
及至曲终,琵琶与琴音一样的缠绵悱恻,凄婉悠长。顾颜楚不觉情动,眼圈已红透了。
庄洛知她平日里欢喜热闹的曲子多了,便故意选了一首凄婉些的,免得她腻了。
可叫她双眼通红,暗自落泪,心中又如刀割,便拍了拍手:
“果然极好,只是未免太过伤感了些。何不换一曲开心些的。”
琼霜笑道:“二爷,但凡写着情爱的曲子,哪个不伤感。便是开曲欢快的,前面越是欢快,后面越是凄婉。旁的不说,就这一曲,由花前月下到大胜而归,哪一节不是开心欢畅的。你看看后面,竟连顾爷也忍不住为之落泪了。”
“你们两个,怎的一说话便要扯到我身上。”顾颜楚正要拿出手帕拭泪,忽觉不妥,便用手背随意擦了擦。
庄洛见琼霜准备起身给顾颜楚擦脸,又道:“那么换首清静淡雅些的,不要什么情情爱爱了。”
话音未落,二女皆是一惊,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琼霜忍不住开口:“二爷这是转性了不是?”
庄洛嘴一咧,揽过顾颜楚,大咧咧地一拍她肩膀:“我这兄弟清纯得很,莫要吓着他了。”
顾颜楚翻了个白眼,轻轻推了他一下。
这人,越来越没有分寸了。
“看得出来,也不知顾爷成亲没有。”琼霜笑呵呵的,顾颜楚看着她的笑容,总觉得味道有几分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别,我这兄弟喜欢雅的。”庄洛笑道。
但凡这里的女子,尤其是一二楼那样只是以色惑人的,久而久之,都会喜欢上男子青涩的第一次,又称破土。
但凡有年轻俊秀的男子愿意让她们破土,非但不收半分银钱,有时甚至会倒给些许。
便也有人做了中介,四处去寻长得俊美,却又囊中羞涩的,收几个钱却也是象征性的,大头在女子这。
琼霜虽不是中介,可与她相好的姐妹也多,也会常常拜托她一二。是以初见顾颜楚,她便有此打算。
可惜庄洛把人保护得严严实实地,只好就此罢了。
正说着,门被从外面推开,紧接着走入一个锦衣男子。是工部尚书之子周瑞渊,他们虽然不熟,可也是见过几次的。
为防万一,顾颜楚微微侧了侧身子骨不叫他看见自己的正脸。
庄洛也应了上去,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小子天天来,还让不让我们见琼霜姑娘了。”周瑞渊笑道,却无半点怪罪之意。
“琼霜便在这呢,你要见,谁还拦你不成?”庄洛拍了拍他,自然地引着人往琼霜那里去了。
顾颜楚刚松了口气,又有人来,只好连忙起身,装着看墙上的字画。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来了七八个人,安静的屋子里瞬时变得喧哗起来。
瞅着庄洛被团团为主,一时注意不了她,便猛地一下溜了出去。
她听说春宵阁的内阁已久,前世也同顾雨疏悄悄来过。可惜才到门口,便和顾倾寒撞了个正脸。没能进去不说,还遭了一通训斥,被禁了足。
春宵阁的内阁,乃是小倌馆,东秦不知何时开始盛行男风。尤其是官宦世家之中,养男宠的事并不罕见。
这内阁,就专供那些好男风的男人及有这方面需求的女子玩乐。
外阁后面是一个大大的院子,传过了这院子,才能到内阁。
内阁中的女子,大多带着幕离,毕竟女子宿娼,与男人断袖一样是上不得台面的,若是被传了出去,脊梁骨也会被戳穿。
是以她们戴上幕离,一是为了不被熟人撞见,其二,也是防止哪些喝醉了酒的误将她们当做外阁女子,闹出不愉快。
内阁的一楼与外阁并没区别,只不过供人玩赏取乐的由女子变成了男子。
看着那些男人只裹着一块布,私隐部位若隐若现着,妖娆起舞。顾颜楚好奇不已,四处张望着,便上了二楼。
透过些许未关严实的房门,顾颜楚听得出里面的动静有多么大,那一声声,抵得过无数助兴的曲子。
迎面走来一醉汉,顾颜楚有心侧身让过,他却一把捉住了顾颜楚的手腕,另一只手朝着她脸上便摸了过来。
往后退了两步避开,同时挣脱了他的手,顾颜楚冷眼望着他:“你做什么?”
她有意把声音放粗,可比起真正的男子来说,还是细软了些。
醉汉一笑,绿豆眼睛盯着她的脸打转:“这、这位小哥以前没见过,新来的不成。”
“我与阁下一样,也是来这里寻欢的。”顾颜楚道,醉汉却大笑出声:
“你这样的,还来嫖人?分明是被人嫖的,悄悄这脸蛋。又白又润的,来来来,让我摸摸,看看手感如何。”
醉汉说着,又凑上前来。
顾颜楚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便打算着出手,不说伤了人命,起码也要他断几根骨头。
“先生怎么跑到这了,叫我好找。”身后忽的便传来了清逸悦耳的声音,一男子缓缓走到顾颜楚身边,唇角带着恬静的笑容:“怎的,与人起冲突了不成。”
醉汉见着男子,也不说什么,口中嘟囔了几句,又抓着一个路过的小倌上下其手。
“先生,请。”男子领着顾颜楚去了三楼一间房内,屋中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坐下之后,男子便递过来一杯茶。
顾颜楚饮了一口,叹道:“茶如其人,果然清香飘逸。”
男子唇角笑容未变:“先生喜欢便好。”
顾颜楚打量着男子,那仙风道骨的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这里面做事的。
可刚刚一众人的反应,又是明确了他的确是个小倌,顾颜楚不由得越发好奇:“你分明比我大些,怎的还先生先生的叫,怪不习惯的。在下上顾下葵,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榭亭。”
“谢庭兰玉?”顾颜楚歪头。
榭亭摇了摇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哦,舞榭歌台。”顾颜楚点点头,恍然大悟的样子。
榭亭含笑点头。
“亭亭玉立。”
点了一半的头僵在那。
顾颜楚见了,不由得偷笑,打从见面起,这人便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那张脸似乎画上去一样的,不见有丝毫动容。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些变化,怎叫她不觉得有趣。
尤其这变化,还因为自己的小小恶作剧而得逞。
榭亭见过许多人,在他面前,或而娇羞,或而正经,或而浪荡。也曾有人以形容女子的语句来调笑过他。
可想顾颜楚这般,全无恶意,全无半点不敬之意,全无些许当作取乐的玩意儿,而只是面对着一个新认识的友人,特意恶作剧怄他情绪变化几番而已。
这样的单纯,实在难得,只怕是被友人带来了此处,又因为好奇,故而乱闯,才遇着了刚刚的事。
“榭大哥生气了不成?”顾颜楚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恼了,毕竟对于许多男子来说,将自己比作女子,是分外耻辱的一件事。
虽然内阁中的男子也不把自己当男人,刻意去学习女子的媚态言行,可是榭亭显然是不一样的。
“没有,顾爷想要吃些什么,我去换他们送上来。”
顾颜楚摇了摇头:“我唤你大哥,你却称我作爷,辈分岂不是乱了?”
“那我唤你什么好?”榭亭犹疑了一会儿,顾颜楚却是心头一荡。
她从未听过这等好听的声音,恍若仙乐,与之相比,方才那首虞美人,便黯然失色了许多。
“榭大哥若不弃,便认了在下做兄弟,可好?”
榭亭一愣,继而笑得眉眼弯弯:“好,顾兄弟。”
顾颜楚实在是喜欢榭亭的声音,只觉得听多久都听不腻的。若是可以,她甚至想将他带回府中做面首。
只可惜,顾颜湘是断然不准她这么做的,至于庄洛他会把整个临安城给掀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