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楚好歹精神了些,却仍是赖在车上不肯起来,直到了宫门口,方坐直身子整理了衣衫,缓步走了下去。
而宫门口,已有一座轿子等着了。
荟菱走上前来,福了福身子,笑道:“奴婢见过安柔郡主,按理来说,郡主本当步行去皇后娘娘宫中参拜。可娘娘心疼郡主,特命了奴婢带了轿子前来,还请郡主上轿。”
顾颜楚早在荟菱行礼时,便福了身子还礼。
荟菱是皇后宫中的掌事,地位自然比旁的人不同,许多年幼的公主皇子见了她,也要行一行常礼,更何况她这外姓的郡主。
听得荟菱这么一说,顾颜楚面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这、这可怎么使得?”
“皇后娘娘抬爱,便没有使不得的,郡主快些吧,莫让娘娘久等了。”荟菱笑着劝道,顾颜楚又迟疑了会儿,方上了轿。
宫闱重地,无诏不得擅入,所以素音只得先在附近找个地方等着。
轿子缓慢而平稳的前行,顾颜楚即便不看,也能得知自己身处何方。
毕竟她实在太过熟悉这座宫城了。
轿子很快就停了下来,顾颜楚深吸一口气,下了轿。
唇边那得体的笑容,却在看见檐下匾额的那一瞬间,支离破碎。
那么残破不堪的她,便是死在了这长乐宫中。
似乎只要她一踏入这宫中,便可见到季端阜身首异处,那双稚嫩的眼中还满是惊恐与绝望
她甚至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见顾颜楚忽然脸色苍白的捂住胸口,站也站不稳似的,荟菱连忙伸手去扶。
这离得近了才发现,顾颜楚双眉紧蹙,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人摇摇欲坠,连忙叫人帮忙把她扶近了偏殿中,便要去叫御医。手却忽然被拉住,回头一看,顾颜楚的一张脸如同在水中泡过一般。
“荟菱姑姑,阿楚没事的,不必劳烦太医了。”顾颜楚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裳,她便是连说话也困难了,却还是强扯出笑脸。
荟菱一面示意小丫头去请御医来,一面扶住了顾颜楚:“郡主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无碍,只不过出门时见小丫头捧了碟吃食,阿楚贪嘴,便尝了些。谁知太酸了,闹得肚子不舒服,方才在车上又觉得闷了些,这才有些难受,休息一会儿便好了的。”
顾颜楚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断断续续的将话说完后,便是眼前一黑,直直朝面前栽了下去。
幸得荟菱姑姑反应快,及时扑上来接住了,便一面催促人再去叫御医,一面令人通知了皇后。
只是顾颜楚虽晕得急,醒也醒得快。御医才刚进屋,尚未来得及请脉,顾颜楚便睁开了双眼。
刚醒时,还有几分茫然,却是很快地便明白自己身处何处。
因着皇后的旨意,顾颜楚即便是不愿意,却还是叫御医隔着手帕子把了脉。面上虽是一副恭谨的模样,实际上那御医说了些什么,她全然没听。
待御医去后,荟菱又等着她的脸色恢复过来了,方带着她去了主殿中。
站在殿门口,顾颜楚心中仍有几分不适,却只能强忍了,缓缓入内。
进去后正要行礼,却意外发现皇帝也在殿中,与皇后坐在一处,两人相聊甚欢。
愣了一愣,顾颜楚随即反应过来,便拜倒在地:“臣顾颜楚,拜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与皇后万福金安。”
“醒了?”皇后走上前来扶起顾颜楚,慈爱地问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荟菱也太不懂事了些,你既病着,便该叫你好好休息,怎么就急着让你过来了。”
一面说,一面拉着顾颜楚往椅子上坐去了。
“不关荟菱姑姑的事,是臣自觉已经好了,硬要过来向娘娘行礼的。”顾颜楚笑道。
“听荟菱说,你是吃坏了肚子,多大的人了,还能这么不小心。”皇帝亦道。
顾颜楚面上一红:“臣向来不能吃酸的,谁知今儿便偏偏遇上了,在娘娘宫中失仪,是臣的罪过。”
“皇上也真是的,安柔才多大,便是前几日,皇上也才吃伤了。这会子反倒说起安柔来了。”皇后倒是护着顾颜楚,她这么一说,皇上也只是大笑几声,不再说话。
却听皇后话音一转,又道:“听说这几日,安柔府上已经被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若是有喜欢的,赶快趁着现在与皇上说了,叫皇上给你做主。”
皇帝点头道:“既然皇后开口了,安柔便说,朕给你赐婚。”
顾颜楚状似害羞的低下头去,她自然知道,皇后是拿准了以她的性子,即便真有心上人,也不敢宣之于口,只是想要趁此机会,将她嫁给自己的内侄罢了。
上一次,若不是顾颜湘极力反对,只怕她就真的嫁给了那个纨绔子弟。
顾颜楚低头想了想,忽然想起前几日林羡说的话,不由得一笑:“这些事,向来是姐姐与大哥哥管的,臣哪能言语。”
皇后闻言,不由得一笑,正要开口,便听顾颜楚继续道:“可如果臣可以选的话,定要选一个胡将军那样的人。”
“胡笠?为何。”皇帝开口问道。
胡笠是狼虎军的右副将军,生来骁勇,有以一敌百之威。
“胡将军勇猛无比,如今年逾四十,却只娶了一位夫人,膝下三位儿女罢了,真叫人羡慕得紧。听别的将士说,边疆之处的百姓们,最为喜爱崇敬的人,除了姐姐,便是胡将军了。”
“哦?顾颜湘很受边关百姓们的喜爱吗?”皇帝问道,语气中有一丝别的意味,顾颜楚却恍若不知一般,接着笑道:“何止呢,上到三军将士,下至平头百姓,都是真心喜欢姐姐的。他们说姐姐是天神下凡,还想着为姐姐立一座庙宇呢。”
顾颜楚说这话时,满是骄傲,似乎得到天下人拥护喜欢的,是她一般。
“这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皇帝问道。
“昨日狼虎军护送使者的将士也入了京,臣陪着姐姐一起去接,听将士们说的。将士们还说啊,一路上所经过的城镇,凡是听说狼虎军来了,纷纷赶出来看,想一睹姐姐的威风。可惜姐姐提前入了京,倒叫大家失望了。”顾颜楚说得无意,似乎全然不觉有什么不妥。皇后却是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即便他现在并没什么表示,皇后也能察觉出,他已有几分不满。
手底下的臣子太受百姓的拥护,对于帝王来说,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生怕顾颜楚天真无忌,再说出些什么令皇帝不悦的话来,皇后连忙笑着,拿话岔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自然是世间女子都期盼的。只是,却非人人都能像那位胡将军一样。因此不如求一能始终爱护你的丈夫,便也足够了。”
顾颜楚点点头:“可惜臣没有姐姐那样的福气,能遇上太子殿下这样的良人。”
“哦?安柔何出此言。”皇后笑问道。
“那日,臣与姐姐、太子殿下和庄洛哥哥一同外出,便听得太子殿下说此一生有姐姐一人便够了,绝不再娶他人。叫臣与庄洛哥哥羡慕不已呢。”
皇后闻言,只是顿了一顿,随即笑道:“羡儿与顾将军自幼一同长大,关系自然是更加亲厚些的。”
“可不是吗,姐姐都叫太子殿下别胡说了,可太子殿下仍然这么说,最后连庄洛哥哥都受不了了。”
“听说那日,老七家的康儿,闹了些事。”皇帝忽然开口道,顾颜楚一愣,继而点了点头。
“那日臣说话得罪了世子,世子还要训斥臣,最后却被姐姐打了,幸好世子没大爱,不然臣总是愧疚难安的。”顾颜楚道,看似天真烂漫的背后,每一句,都能陷顾颜湘入死地。
功高震主。
狐媚太子妨碍皇嗣。
身为臣子,竟敢对王爷之子随意动手。
这无论是哪一条,单拣出来,都是欺君犯上的大罪。
若说之前帝后还有几分犹豫,现如今,即便冲着顾颜湘刚刚立了大功而暂且不去追究,可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与林羡成亲了的。
顾颜楚望着忽就沉默不言的帝后,面上一片惊慌,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低下了头。
幸得没过多久,使臣朝拜的使臣便到了,帝后先行,顾颜湘也被特赐了轿辇,随后缓缓而来。
待到了雍和宫,已是坐满了人,只是众人皆屏声静气,不敢随意出错。
顾颜楚悄悄地寻到了顾颜湘的位置,坐在了她特意留出的位置上。
才刚坐定,姐妹两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帝后便来了。
众臣连忙起身,行大礼,山呼万岁之后,皇帝方含笑令众人起来。
西齐此次派来的使臣,乃是西齐的三皇子祁弈秋,正是仪表堂堂,满是皇家风范。
此次尽管是西齐向东秦称臣,可祁弈秋的态度却不卑不亢,不损西齐国威的同时,也让人揪不出错处来。
他站在院子中央,面对皇帝的问话,回答得体,面上始终带着一抹得体的笑容,言语并不犀利,可面对其他大臣的有意刁难羞辱,也能坦然带过,甚至还能接力打力,让其自食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