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诺诺应了,又道:“那薛义满……”
公鸭嗓冷哼一声:“背信弃主,不是可用之人。我瞧着这么一会儿了也没人活着走出燕山关,料是已经死了,倒省了咱们的工夫!”
二人走得远了,薛义满才敢拨开前头的尸首,从石缝中爬了出来。
山谷中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被一箭穿心的,被滚石砸成肉泥的,被刀砍去一边臂膀的……
薛渊满面血污,双目圆睁,手中紧紧握着长枪,直到死也还做着攻击的姿势。
他薛义满,不但害死了对他恩重如山的薛渊,还害死了无数的同袍……昨日还一起喝酒吃肉的兄弟们……
没有意想当中的爽快,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涌上薛义满心头。
他想起两三岁的时候,娘把他放在炕上,抱着薛渊喂着鱼羹,他闻着那鱼羹喷香,可小小的心里已经知道主子大过天,只能不吵不闹地眼巴巴看着娘轻声细语地哄着那个孩子。
薛渊正吃的香甜,转头看见了他,小手推开调羹,指着他:“给哥哥吃……”
他想起六岁的时候,薛渊已经被送到书房启蒙读书,薛渊的父亲、当时的老爷给他配了个十岁的书童,是早就调教着读书认字的。晨起他和娘送薛渊到了书房,眼馋地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直到娘一把将他拉走。
当天晚上,老爷就派了人来传话,让他做了伴读,陪薛渊读书……
给他脱奴籍,将他安排进军营时,薛渊说,只要他努力上进,以后有个功名也不是不可能……
悔恨?惭愧?
当初应下那桩事时的咬牙切齿一点儿也不见了。
为了并没拿到手的五千两银子……
薛义满跪在薛渊的尸首前,放声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有嘈杂的脚步声奔了过来:“薛将军在这里!”
是鞑子么,若是鞑子,连他一起杀了痛快。
那人将他拉起:“薛义满!这是怎么回事,中了埋伏?”
红肿的双眼被朝阳一刺,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军中的人,想是与他们失了联络,拨了些人来找。
他木然点了点头。
那人急道:“燕山关最易埋伏,薛将军怎会走了这条路?”
因为他信任我啊。
那人见薛义满如行尸走肉,只得将他带了回去。
他才知道,短短半个晚上,蓟州已经失守了。
他去给薛家报了丧。
浑浑噩噩地躺了半天,才猛然记起,自己也是要被灭口的。
那公鸭嗓声音奇怪,又自称咱家,显然是京里公侯之家的公公。他提到的世子是谁,处心积虑地要薛渊的性命,说是与云夫人有关,可云夫人养在内宅,怎会与什么世子有往来?
为了查清真相,也为了不坐以待毙,他急忙收拾了些细软藏在身上,正想走,就听见有人开门。
他急忙躲到了床底下。
进来的人轻手轻脚地来到屋内,见床上无人,转了个圈,揭开桌上茶壶盖子,倒了些粉末进去,又摇摇匀原样放了回去。
直到那人掩上门走了,薛义满才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隔着床单的缝隙,他已经看清了,那人竟然是佐领大人龙琪的亲随。
龙琪与薛渊交好,他们这些跟着的人自然也是极熟悉的。
薛义满将茶水泼在地上,瞬间就有一股白烟冒起。
是极毒的药。
前后串起来,薛义满已经想明白,早就听说京中有的在军中起家的人家,就算位列三公,为了保持军中的威望,也会将子弟送到军营历练,以便未来接管军职。只是没想到龙琪正是隐姓埋名过来历练的世子。若是他,便想的通了,龙琪可是常常出入薛家,毫无避讳的……
薛义满自知已经铸成大错,薛渊死了,他的性命也悬于一线。
想的通透,他急忙奔出房门,时时拉了三五个人在一起,决不独处。
三天后,军中已经审查完毕,认定这场败仗是因为薛渊大意轻敌所致,上峰为了自保,更是将蓟州失守都算在了薛渊头上。
薛渊的尸体被发回家中,他躲在街角,看见薛大姑娘见到父亲尸首的那一刻,晕了过去。
他想了想,甩掉身边的人,悄悄溜回了薛家。
这是他生活过的地方,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凭着对地形的了解,他一路潜入上房,竟也无人发现。
今日薛渊的遗体被送回家,家里要操办下葬的事,人来人往最是噪杂。若是龙琪与云夫人有私,定会趁这个机会来找云夫人商议以后的事……
他就躲在了正房宴息处的柜子里头。
不多时,丫鬟扶着云夫人回了房中。
云夫人全身缟素,头上插了两支纯银烧蓝的簪子,眼睛哭的通红,却另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韵致。
她坐在炕上,刚要说话,便有人进来回话:“夫人,龙大人前来吊唁。”
云婉君脸上微微一红,掩饰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方道:“如今老爷罪责未定,人都不敢来。难为他有这份心,倒是不能轻慢了,请进来罢。”
龙琪大步走了进来,
一见他,云婉君的泪珠又忍不住落了下来:“琪郎,他就这么去了……”
龙琪看了丫鬟一眼,那丫鬟是云婉君贴身的心腹,见机悄悄地掩上门,自己坐在台阶上守着不让人进来。
龙琪这才坐在云婉君对面:“我晓得你心里不舒服,可这战场上胜负天定,他自己选了那条路,怪不得谁……”
云婉君掩面哭道:“好歹夫妻一场,就算我对他不起,可也不想害他性命……”
龙琪仍是温柔小意:“是,你的心我都明白……可是现在咱们的事也拖不得了……”
又千般温柔地哄了好一会儿,云婉君方才止住眼泪,问道:“现如今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