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殿。
方晔下了早朝就匆匆赶了回来。
大伴的人传来消息,锦瑟姑娘已在乾清宫等待。
冯双林一路催着抬轿的内监走快些,再走快些。方晔的心“咚咚”直跳,他让人仿制了钥匙交给了锦瑟,此时锦瑟既然冒极大的风险跑了出来,定是已有所获……
“奴婢见过皇上。”
方晔一把拉住锦瑟的胳膊:“怎么样?”他的目光充满希冀,也有几分迷茫……若太后不是他的生身母亲,谁是?地道下面是何乾坤?……
锦瑟盯着皇帝的神色,忖度着用词,仔细说道:“昨夜奴婢下过地道,里面是个地牢,关了一名女子,她说,她是您的生母。”
轻轻的两三话,却不啻于一声惊雷在方晔耳边炸开。
锦瑟反手扶住皇帝,轻声道:“未知真假,您且莫太焦急。还请皇上暗中派人把她接出来细问,再做打算。”
方晔回过神来:“是……趁太后如今在太极殿……”
锦瑟谨慎道:“若那女子蒙骗我们,此时还不宜大张旗鼓。”
方晔恢复了几分清明:“大伴,你速速安排人手在永寿宫后院内放火,准备水龙队救护。先把人都从宫里赶出来,再派人随锦瑟下去地牢……”
冯双林早已吓得不敢出声,诺诺应了,方晔又急急道:“不要起火,把烟熏起来就可,不能伤害到……地牢里的人……”
锦瑟插言道:“请皇上找一名信得过的宫女,奴婢将她化妆成那名女子模样,暂时替她在牢中。万一事情有变,短时间内不至于被太后娘娘发现,坏了您与太后娘娘的母子情分。”
方晔木然应了:“大伴,你去安排罢。”
不多时,几个人影飞一样从永寿宫后墙翻入,趁人不备点着了几间屋子的窗幔。
便有人大声喧哗起来:“走水了!快出去!快出去!”
此刻宫人们多半在前头做事,听见走水了已是心中一慌,又见滚滚浓烟已从后向前袭来,不由你拉我扯地抬脚就向外跑。
有两三个惦记着自己屋子,想冲回去瞧瞧,早被冲进来的水龙队一把拉住,斥道:“不要命了!赶紧出去!”
如此连哄带赶,合宫几十名宫人都被赶到门外空地上,正自惊疑不定,御前总管冯双林气喘吁吁地带了十来个侍卫跑来:“你们这些刁奴,太后娘娘刚离宫,就闹出这样大的祸事!还不躲一边去,妨碍水龙队救护,毁了娘娘的东西,死路一条!”
太后与湘嬷嬷并几位得脸的大宫女俱不在宫内,宫人们正不知所措,见冯双林来了,不敢违背,也都松了口气,忙退到一边。
锦瑟早躲在门外,已在宫人们蜂涌而出时混到了这一群人里头。
冯双林皱眉道:“天干物燥的,可是凶险!”说着随手一指:“你去里头,带人看着点儿娘娘要紧的东西,别让人毛手毛脚的碰着了!”便冲锦瑟眨了一下眼睛。
锦瑟并几名侍卫赶紧进了大门,知道如今里头的人都是皇帝的亲信,便也没有犹豫,直奔佛堂地牢而去,砍断一根牢门栏杆,将地牢中的女子带了上来。
甫见阳光,那女子颤抖着用手遮住了眼睛,骨瘦如柴的手,白的几近透明的皮肤下能清楚看见蓝色的青筋暴起。
锦瑟心中恻然。
然而时间紧急,太后随时可能收到消息从太极殿赶回来,没问出真相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暴露。一名身材矮小的水龙队员挤到锦瑟身边,摘下面罩,正是冯双林安排的替身吕三娘,身型与那女子相似,常年在御前侍奉茶水,身上也有几分拳脚功夫。
锦瑟快手快脚地将二人的衣服换了,拿出早已备好的颜料,在吕三娘脸上横七竖八地画了几道疤痕。三娘自带了一顶花白的假发,乱蓬蓬地扣在头上,拉下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又低声嘱咐:“三娘子,我方才问过了,湘嬷嬷每五日下去一次送食水。她嗓子早哑了,平时极少开口说话,湘嬷嬷去时你只要背对着或是低着头坐远些,地牢阴暗,湘嬷嬷年纪又大了,眼睛有些花,应不会轻易被发现。”
见吕三娘点了头,锦瑟便带着进了地牢,又将砍断的牢门用鱼胶暂时粘合起来。仔细看了看,地牢不见阳光,若有人进来全得靠手里的火折子照亮,轻易发觉不了已经偷天换日。这才退了出去,原样关好了地道口。
那名女子早被其他水龙队员带了出去。
冯双林见事情已经办妥,尖声斥责道:“幸好火势不大,没有酿成大祸!以后都小心些着,今日幸好娘娘不在宫内,若惊吓了娘娘,你们这几个脑袋还不够砍的!”说着带了侍卫并水龙队走了。
永寿宫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急匆匆进去查看,见除了后院几间下人住的屋子被毁以外,前头宫殿并无毁损,这才松了口气,忙派人去飞报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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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被带进了乾清宫。
方晔早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待冯双林把人领了进来,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行了礼便退下了,关上殿门,自己站在门口守着。
女子摘下面罩,纵是早有心理准备,方晔仍是被一脸狰狞的疤痕惊的一怔,艰难开口道:“你……你到底是谁,为何会被太后关在地牢里?”
女子的目光牢牢锁在方晔脸上,没有回答,反而轻轻唱起了一支童谣。
“月亮堂堂,照见汪洋。汪洋水,漫池塘,池塘莲子香……”
声音嘶哑,唱的却是吴侬软语,在寂静的大殿里听起来有说不出的怪异。
方晔却是全身一震,早已被尘封的久远记忆如同泻闸一般倾泻而出。
什么时候,是谁,曾经抱着他唱过这支童谣?
他骤然记起,他曾被一名香香软软的女子抱在怀里,听她轻声唱着歌,身边一名圆圆脸的宫女叫秋月的,蹲在一旁逗弄着他,笑嘻嘻道:“皇上,皇上,小皇子笑了呢。夫人,他爱听您唱!”他看见自己圆圆胖胖的小手摸到那女子的脸上,听见自己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娘……”那女子惊喜地抬头望向父皇:“煜郎,照儿叫我娘!”秋月欢喜道:“小皇子会说话了!”
父皇那时的身子也没有坏到常年卧床的地步,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笑咪咪地望着他们。院子里的桂花开的正盛,空气里浮动着馥郁的甜香……
那时他几岁?秋月,后来着人打听时听说,在他三岁时就出宫了,可是始终没有找着……
方晔声音中有迟疑,可泪珠已经不自觉地簌簌而下,哽咽道:“您……小时候曾给我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