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子和王爷们出现在花园中时,宴会的氛围终于到达了高潮。
各位小姐们虽早有准备但仍是害羞不已,大方的还能在王爷们路过时红着脸勉强行个礼,胆小的就只能躲在同伴的身后,承接着不远处父兄和母亲投来的责备的目光。
玄临笑道:“今日寿星是咱们的宸王殿下,本宫只是来凑个热闹,大家不必拘谨。”
众人的目光投向玄胤,却见玄胤身边并无什么传说中的“狐狸精”相伴,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玄胤没什么别的要求,挥了挥手,秦叔心领神会,于是宴会正式按部就班开始了。趁着婢女们准备吃食的空档,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略略一扫,准确无误的锁定住目标后,勾唇一笑。
一直注意玄胤动向的小姐们,不由的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还没弄清楚他到底看的是谁时,玄胤的目光就已经移开了,这下小姐们炸开了锅,她说是在看她,她说看的是她,一时间好不热闹。
月落在心中啐了他一脸,不怀好意,而站在她身旁的段胭则是含羞的低下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明紫若冷冷一笑,别开了眼。
玄临瞧着心思各异夫人小姐们笑道:“老九啊,你这寿宴可是史无前例啊,本宫瞧着父皇的寿宴来得人也未必有这里齐吧。”
玄胤不轻不淡的道:“皇兄说笑了,星辰岂能同日月争辉,区区小宴怎敢和父皇的寿宴相比。”
玄临笑容不变,“九弟何必谦虚,你的寿宴自然是空前热闹。我东岐闺阁女子不仅温恭有礼也六艺精通,何不趁着此等良机,让众位小姐们一展才艺,一洗我辈俗尘?”
“一切听皇兄安排。”
月落瞧着那边兄友弟恭的模样不由地叹了声好演技,玄临连折两员大将竟还能与罪魁祸首谈笑风生,宸王也不遑多让,二人斗法,刀光剑影都藏在完美无缺的面具下,连一丝破绽也无。
在玄临的提议下,众位小姐竭尽所能,各展其长,就算没有被宸王瞧上,今日来赴宴的也尽是东岐的高门子弟,保不准也能飞上枝头。
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了,索卿云兴趣瞧着台上的女子突然来了兴趣,“这是明姐姐家的表小姐吧。”
她笑容甜美的看着明紫若,“听说这位表小姐姓殷,殷乃苏州大姓,人也很得你家老太君恩宠,在苏州更是有才女之称的,怎么之前都没见过她?”
明紫若道:“让阿云见笑了,嘉兰刚来燕京没几日,今日是随我三姑姑来的,不与我同路。”
索卿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头又和舞阳郡主嬉闹去了。
月落瞧在眼里不动声色,明家是簪缨世家,家族庞大盘枝错节,明紫若是长房嫡女,可到底失了父母庇佑,她方才一番话所含信息甚多,至少月落知道了明家可用的女儿不止她一个。
台上琴音迭起,是一曲《平沙落雁》。
甚少有女子操演此曲,此曲争议甚多,有说是赞美秋景的,有说是咏鸿鹄之志的,还有说是感慨世事险恶,不如雁性的,月落听她琴音基调静美,静中有动,起伏绵延不绝,令人心旌摇曳。
听琴音知人心,这位表小姐不仅技法熟练,还志存高远啊。
月落听的兴起,有些技痒,手指不自觉的和着琴曲敲击着桌子,段胭看在眼中,“月姐姐也会弹琴么?”
月落没想到她会突然找她说话,她点点头,“略知一二。”段胭礼貌的一笑,侧过头继续听曲。
此曲终了,台上曲转换了一首新曲,殷嘉兰唱道: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
如山如阜,如冈如陵,
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唱罢她起身行礼,十分大气端庄又不乏苏杭女儿的婉转情态,“殷氏嘉兰恭祝宸王殿下天保九如,福寿绵长。”
玄胤招手,“赏。”
玄临哈哈一笑,“余音绕梁当三日不绝,本宫也有赏。”
众人纷纷称觞祝嘏,言笑晏晏,玄胤来者不拒,众人又赞,宸王海量。
段胭突然站了起来,朝着玄胤羞涩一礼,“小女不才,愿为大家助兴。”
玄临瞥了眼玄胤,笑道:“原来是段尚书的千金。”
突然被点名的段尚书只得站起来接话,“回禀太子殿下,正是小女。”说完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自己的宝贝女儿。
“好好好”,玄临笑得十分可亲,“不知段小姐要展现何等才艺?”
段胭道:“折腰舞。”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折腰舞难度极大,需自幼所学才行。月落甚是有趣的瞧了眼这位段小姐,她上次跳此舞时,太子宴请的只是诸位王爷和王爷们的女眷,因此此间甚少有人知晓此事。
玄临笑意更深,“请。”
明紫若端起茶杯,轻轻吹开茶面多余的浮沫,“阿胭舞技虽出众可惜在月楼主面前也是班门弄斧了。”
她声音不大却刚好够有心人听见,姜俶容冷哼一声,“段小姐的舞艺在京中贵女圈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她何德何能竟敢与之相提并论。”
“启禀宸王殿下,段胭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段胭道:“一人之舞过于冷清不适于殿下寿宴,段胭想请月小姐为此舞伴曲。”
她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朝月落看来,月落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默默的将刚拿到手中的板栗糕掩于袖中。
玄胤不看月落,他已经有些醉意,随意的挥手道:“准。”
月落施施然起身,“是。”
索卿云有些担忧的瞧着月落的纤纤背影,却意外发现碎了一地的板栗糕残渣,她疑惑的“噫”了一声,然后吩咐身后侍奉的婢女清扫干净。
琴还是方才的琴,人却已经不是方才的人。月落坐于琴后,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当月落月段胭二人同时出现在一处时,众人就已经发现这二人撞了衫,惊讶之余也不乏有看好戏的。
右手边不远处正是殷嘉兰,她面带笑意的看着她,姿态端庄,自信优雅。
月落礼貌的朝她点头示意。见段胭已经做好准备,她轻抚琴弦,当心一划,不轻不重却穿透满堂浮华,仿佛正好划中人心跳两拍,令人浮躁的内心突然间就清静下来。
殷嘉兰自信的笑容隐隐有些龟裂。
乐音一起,竟完全不是折腰舞曲,殷嘉兰笑容重回,可几秒之后她连僵硬的笑容都保持不了了。
此女所弹之曲虽闻所未闻,却是天籁。
初时如月华流转,莺语殷勤;又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再如夏蝉冬雪,盛衰枯荣;可谓一去三叠,一叠三叹,正是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段胭料到她会不按常理,却没想到她竟如此不按常理。一时间舞步微乱,但毕竟她习舞多年临危不乱,和着乐声旋转数圈,慢慢找到切入点后,方翩然起舞,竟将折腰原舞融入了月落的琴音中。
因旋转而张扬开来的裙摆上绣着出水白莲,裙裾下露出的绣鞋也宛若莲瓣,段胭就如一朵出水芙蓉,白莲围绕在她身周,只为她一人绽放。
月落见她已在自己的乐曲中挥洒自如,微微一笑,指法一转,阳春白雪已去,取而代之的竟是风雷之音。
时有冰雪肝胆,时有梦枕干戚,时铿锵激昂,时道尽疏狂,浩浩汤似江洋乍泄,巍巍乎似昆仑欲崩,铮铮然似金戈骤起,惶惶兮似大厦将倾,令听众心中不由豪情翻涌,恨不得立刻浮一大白,放声而啸。
段胭脚步一滞,正惊疑中,月落指下已风云变幻,竟有了几分人间无门,黄泉有路的诡谲森然之气。
场上众人早已神思不属。她先是以此曲入心,引众人入境,徜徉在她用琴曲编织出的绮梦中,似幻似真,如影如梦,接着便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让人如身临修罗场,恶鬼为伴,死神为侣。
早已没有人关注段胭跳的是什么,所有人都被琴音所摄,只觉遍体生寒。
突然一声空谷幽兰般的箫声撞入其中,竟未有丝毫突兀,反而让众人因琴音而揪紧的心稍稍松缓。
一白衣胜雪的男子,自远及近缓步而来,此时阳光刺眼,他的面容隐在流转的光华之中看不真切。玉箫之下仙乐圣音悠悠而泄,他的箫声一如他的人一般,对于这些被琴声蛊惑的人来说,好比甘霖之于久旱之土,清泉之于涸辙之鲋。
众人只觉这二人所奏之曲,每一个音符都再难后继,可下一个音符却能更加绝妙。月落朝着安步当车而来的男子微微颔首,指下琴音和着他的箫声洋洋挥洒,琴箫共奏,珠联璧合。
此时风习袅袅,月落垂于地面的裙裾随风微漾,双面红梅好似落地生根,栩栩而上,娇艳欲滴,而她就是于红梅之上奏演仙乐的广寒仙子,男子则长身玉立于她身旁,一身雪色,飘飘欲仙。
二人皆是白衣广袖,绮颜玉貌,这样立于一处,便似九天之上的金童玉女落入凡尘,令人不禁心向往之,以至于曲终箫停,众人还在痴痴凝望,犹如身在瑶池幻境。
两声掌击倏然响起,众人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方惊觉周身冷汗津津,黏腻非常。
玄胤一面击掌,一面走上台来,他今日虽说过寿,却依旧一袭玄衣黑袍,唯有一只金线麒麟在他胸前张牙舞爪,似要挣脱束缚抓人欲噬。
段胭跌只觉腿软,勉强稳住身子才避免了跌倒在地的尴尬,抬头却见宸王殿下向自己步来,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羞疑不定间,玄胤已经毫不迟疑的越过她,走向另一个女子。
玄胤面色沉得不能再沉,月落觉得他胸前的那只麒麟简直与它的主人一般凶神恶煞,气势汹汹,恨不得即刻将她拆食入腹才好。
玄鸣州倾身上前,长箫于她面前一横,唤了声,“九哥。”
玄胤冷冷的在二人面上逡巡一阵,扬声道:“今日请诸位来是为了两件事,一是为了贺本王寿辰,二是为了澄清一事。”
众小姐夫人心中一喜,今日宸王身边似乎并无女色环绕,看来“狐狸精”应是谣传。
“近日谣言猖狂,说什么本王沉迷女色,不思朝政,”他状似头疼的捏了捏额角,“令本王头疼不已,因此借寿宴之机向大家澄清一下。”
众小姐夫人面上的喜色再也绷不住。
他朝月落勾唇一笑,那道标志性的凹痕一闪,月落立刻心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猛地被他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拉入怀中,耳边传来他玩世不恭的笑语:
“这不是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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