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宁回到屋里后,吩咐碧柳在瓷灌里舀出些杏花蜜放到玻璃瓶里,这杏花蜜并不是蜜蜂采的杏花蜜,而是用杏花花蕊和雪梨慢熬成的膏体,加上冰糖再兑上蜂蜜,这几种成分都有滋阴润津的作用,这些是在老太太的厨房里制的,多亏了有怿宁的帮忙。
还有那百合花,是在花园里采的,宋府的花园里都有专管花草的婆子,除了平时送给各房里的姑娘戴,是不准乱采的,也是多亏了怿宁才能弄了来。怿宁现在管家,有老太太照拂着,家里的下人都是巴不得上前讨好。
瑾宁把方子写到纸上交给碧柳,叫她给安排厨房的许妈妈送去,瑾宁上一世临得是卫夫人的帖,后又研习了柳公权的字,娟秀典雅中又带有不加雕琢的自然之气,十分旷达怡人,而这世的瑾宁只开过几天蒙,虽私下刻苦自学,终究水平欠佳,写起毛笔来是歪歪扭扭,瑾宁虽继承了她的记忆,这字迹却还是自己的,只好尽力写得差一些。
碧柳把东西装进一个攒盒里,就提着上了紫林阁,那边已经忙碌起来了,许妈妈指挥着几个丫鬟和厮搬东西,洒扫各处。碧柳往通着白石甬路的堂屋一看,门窗紧闭,门外静谧无声,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走过青砖路,来到西侧院的新置厨房处,许妈妈正站在树荫下指挥着人搬东西。碧柳笑嘻嘻地走过去,与她打招呼,“妈妈这一向可好。”
许妈妈穿着降紫色的团花比甲,配着深蓝色马面裙,头上挽着油髻,插一支桃木扁方,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眼角虽已堆满纹路,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是个精干麻利的妇人,她也满脸堆笑说,“好,许久没见你了,怎么不出来走走。”
“您是大忙人,等闲碰不上,府里这一顿三餐可全都倚仗着您,您也是能者多劳吧。”碧柳笑着说。
许妈妈听着心里舒坦,见她提了攒盒,心中奇怪南竹院还能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手?碧柳见她看到攒盒便说道,“这是五姐吩咐送过来的,给那位贵客用的,对她的身体有帮助。”
“想不到五姐还懂医术。”许妈妈很惊讶,在她的印象里,瑾宁在宋府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就是哪天突然消失,大家也觉不出来。
“也是姐瞎琢磨的,俗话说久病成医,姐一向身体不好,平时多看了几本医书,就自己悟出了一些。”碧柳道。
“五姐如今身体可好些了?”许妈妈问道。前些天李大夫开虎狼药的事情已经走露风声,府里下人们都知道了,没事就在一块议论,听说这李大夫是张姨娘请来的,老爷为了这事还惩罚了她,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她有意害瑾宁,但大家对她的印象却是不好了。
“好多了。”碧柳简单答道,她不愿意多谈瑾宁的事。
许妈妈叫了一个丫鬟接下碧柳手里的攒盒,碧柳又将那方子拿给许妈妈看,许妈妈不识字,交给了一个厮,那厮拿着跑掉了。
“这些东西都要交给那位大人过目,平时吃的用的都要检查好几遍。”许妈妈压低声音说道。
“那位到底是什么人?”
“谁知道,神神秘秘的,不住堂屋,反而搬到竹林里偏房里住了。”许妈妈道。
碧柳又跟她闲聊了几句就回到南竹院,把看到的听到的都跟瑾宁说了,“姐说,这人会是谁,怎么这么神秘,堂屋不住反而去住偏房。”
“想来是要防着什么,他们这些贵人们做的事是我们猜不透的。”瑾宁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她能猜到□□分,这人受了伤,自然是有人要害他,八成是政敌,所以会防范得这么严。
两人正说着,外头传来了清脆的声音,“五妹妹。”
是怿宁来了,后面跟着朦月,手上拿着一摞的帐本,“五妹妹,我今日又来烦你了,这帐本看得我真是头疼。”
“巴不得你天天来烦我,快请坐。”瑾宁笑着说。
怿宁在圈椅上坐下,叫朦月把帐本往紫檀桌上一搁,瑾宁叫碧柳搬了一只杌子来叫朦月坐下,朦月推脱不坐,碧柳笑着说,“你也忙了一天,好不容易跟着大姐抽空偷个懒,怎么还不抓紧歇歇。”
“我站着就是了,都是一样的人,怎么能在姐姐跟前坐着。”朦月笑着说。
“你坐下吧,碧柳的一片心不要辜负了。”怿宁道。
朦月坐下了,秋雪上了茶了,也给朦月沏了一盏。
“过几日就是清明了,我这里还乱糟糟的没有头绪,做针线的媳妇们刚支领了做轿帘用的丝线、珠子,还有糊窗户的明纸、纱布,各屋里的帘幔,有些旧了也需要换。清明日办家宴用的杯盘碟碗,需要从库房里拿出来做摆设用的屏风,这一项项的数目太多,我刚刚接手,还闹不清楚,倘或有些下人们冒领弄错了,我也看不出来,这些东西要一一核对检查,真是要费好大的工夫。”怿宁愁眉苦脸道。
“这些事物心里都要有个算计,府内的房屋有多少处,窗户的尺寸,需用明纸多少,多久更换一次,各处的金银器皿、古董玩意有多少,拿出来装饰的屏风等物都要专门记载,到时收回的时候好一一核对。”瑾宁道。她叫碧柳取了纸笔来,看着那些帐本很快地把各处物品的数目大体算出来。等到算出来后,再要到库房里帮着怿宁去核对一下。
怿宁看着低头疾书的瑾宁,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强烈了,这个疑问从瑾宁在院里罚跪一夜,昏迷醒来之后就有了,如今更加强烈,禁不住问道,“五妹,有时我心神恍惚,竟觉得你不是五妹妹了,倒好像是被人掉包换了。”
瑾宁握笔的手蓦地停了一下,一颗心咚咚跳着,面上强装镇定,她即使不是原来的瑾宁,又能怎样?任谁也想不到有那样离奇的事,既有了这具身体,无论她表现得多么与往常不同,她还是那个宋府的瑾宁。稳定了心神,道,“姐姐,怎么说这样奇怪的话,我不是你的五妹妹是谁,你来捏捏我的脸蛋,这可不是□□。”
“我也觉得自己这想法荒唐,只是你与往日太不同了,不仅在说话语气上,还有行为举止,整个人的气质,还会看帐本了,还会算术了,原先你可没有这么厉害。”怿宁托着头,眼睛上下打量着瑾宁。
“我之前是瞒着你呢,我偷偷地在屋里自学,看各种书,想到时候吓你一大跳,现在果然起到效果了,看你那惊骇的样子,我只觉得好玩。时候你爬院子里的银杏树,要给我摘果子吃,结果那银杏是有微毒的,我们吃了昏迷了两天,把太太和姨娘都给吓坏了,还有一次你给我抓了只乌龟和一只金鱼,我们把它们养在瓷盆里,结果那只金鱼被乌龟咬死了,为此我们还大哭了了一场,把那只乌龟狠狠地打了一顿,叫它翻着个呆了好几天,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我都记着,我不是瑾宁是谁,姐姐不要多心了。”瑾宁又说了一些时候的逸事,把怿宁给逗笑了。
“是我多心了,你就是瑾宁,也许被那郑氏一逼,把你的七经八脉给打通了也未可知,你这样更好,我看着也放心多了。”怿宁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瑾宁的脑袋,两人相视一笑。
“最近怎么不见喜宁。”瑾宁问道。喜宁是最好玩的,这次搬到了南竹院,她应该过来玩才对。
“她最近被婶子拘在屋里练大字,不能出来玩了,我那次去看她,只见可怜巴巴握着毛笔,手直打颤,可怜巴巴地瞅着我,叫我去求婶子,叫她出去玩,我只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对她说你啊,也该好好收收性子了,学着笑不露齿,举止端庄,像个淑女的样才好。”怿宁笑道。
“要说淑女,你就是一个顶好的榜样,叫她多多跟着你学就好。”
两人正说着,门外忽传来清亮笑声,“原来妹妹在这里,叫我好找。”
随着声音一个年轻俊俏公子踏入了门槛,只见他头戴雕兽面纹青玉冠,穿着宝蓝色滚莲草纹的湖绸交领直缀,束着镶金玉的犀角腰带,拿着一把乌木骨洒金折扇,通身的富贵气派。他眼角带笑,长相湿润,长身玉立。
“你怎么来了。”怿宁抬起头,面带娇俏。
“听这语气倒像是不欢迎我,那我走了。”说着便佯装转身要走。
“来都来了又要走,也不知道跟人打个招呼,真是不知羞。”怿宁噗嗤一笑。
瑾宁很少听到怿宁用这种娇软语气说话,看两个的光景,心下已会知□□分,这位公子恐怕就是怿宁常提的那个林表哥,平乡候世子林观。
林观转过身来,朝怿宁一笑,“那我就看在这位妹妹的面子上留下来。”
又把脸转向瑾宁,“这位妹妹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你的五表妹,瑾宁。”怿宁笑道。
“这位想必就是大姐姐常常提起的林表哥了。”瑾宁微笑道。
“我哪有老是提他,你不要瞎说。”怿宁低下头,红了脸。
林观挑动嘴角,看着红了脸蛋的怿宁,不觉心神摇曳。
“既然总是提到我,刚才为什么又要叫我走呢?怪不得母亲常说女孩子的心,就像海里的针,总是口是心非。”林观走到怿宁身旁坐下来,把那圆凳往她身边挪了挪,挨着她非常近。怿宁只转过头去不理他。
平乡候府位于京城,林观到宛州是来求学的,宛州有一个教八股文的老先生特别出名,林家的原籍也在宛州,这林观就借着求学之名,争取在宛州多呆些日子。
“京城里又出了一件大新闻。”林观喝着茶慢悠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