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清明,宋府内一片忙碌的景象,到时宗族内亲戚都要来祭祖,还要摆家宴。宋家在宛州也算得上大族,祖上是富户出身,从宋祐山的外祖父开始做官,宋祐山的父亲官至同知,宋祐山和弟弟宋祐青从就好读诗书,精通考试,科举一次通过,一个进了回了原籍,一个进入翰林院,是十分光辉门楣了。他还有一个庶弟,在外经商,经常出海跑船,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都是十分风光的。
瑾宁在南竹院内静养身体,没什么事不出去,喝着王太医的药,身子渐渐好了起来,每日清晨早起,围着院子走上几圈,院子里怿宁已叫人移来了些新鲜的花草,都开得姹紫嫣红,一片碧绿,暮春时节,天气晴朗,柳絮纷飞,听着鸟声婉转,看着这样的好景色,心情自然开朗。
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微微出了汗,碧柳拿了披风来为她披上,“早晨风冷,姐心着凉,回屋里吧。”
现在是碧柳和秋雪贴身伺候,瑾宁让蕙莲和一个刚来的丫头在外面做粗使洒扫工作,不叫她近身。
“我想在院子里坐坐,不妨事。”瑾宁走到荼靡架下,碧柳打了皮褥来铺在石凳上,瑾宁坐了,她平时喜欢在院子里吹风,屋子里太闷。
秋雪拿着食盒来了,她去了好一阵子,厨房里的人把别院里的饭菜准备好后,才给她瑾宁那一份。
“厨房里那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秋雪气呼呼说道。
“怎么能这样,兰香院离着大厨房本来就远,又耽搁了这么久,这饭菜更是凉了。”碧柳也不忿道。
“不如去跟老爷说在院里弄个厨房,老爷怜悯姐体弱,肯定会同意的。”秋雪对瑾宁说道。
“厨房只有老太太院里有,连太太都是在大厨房里用饭,我要求这个于规矩不合。”瑾宁缓缓道。
“可是大厨房就在梧桐院旁边,进出方便,要做什么只需太太吩咐一声,厨房里的那些人巴不得卖好,跟厨房有什么两样。”秋雪闷闷道。
“还是先伺候姐用饭吧,这样耽搁着,饭菜更凉了。”碧柳在旁柔声道。接过了秋雪手里的食盒,走到屋里去。
瑾宁也起身回到了屋里。因为身体原因,老太太免了她的请安,她一个人用饭倒也清净自在。碧柳把饭菜一一摆在了桌子上,一盘炒芦蒿,一碗火腿笋丝汤,一份薏米百合粥,菜虽然简单,份量也足够了,太多了瑾宁吃不了,也是浪费。用完饭后,碧柳又拿了新制的杏花蜜,兑上百合花晒干后碾成的粉末,用温水冲下。这些是瑾宁叫丫鬟采了花朵来,亲自治的,这杏花和百合都有清热滋阴的作用,对驱除瑾宁体内的热毒十分有效。
用完饭后,瑾宁拿了一本书去院子里荼靡架下,坐在石凳上,凝神看起来。原先的瑾宁也是喜欢看书的,她那屋里什么都没有,书倒是有不少,有的是怿宁送的,有的是在南竹院里带去的,南竹院里的书也不少,除了经史子籍外,还有些民间的话本子,瑾宁就挑了一本坐在荼靡架下凝神看起来。手里握着庄薇竹留着的那块刻有“恒”字的玉佩,这玉佩是上等的羊脂白玉,通体白净,在阳光下泛有微微青色,是极罕见的产自天山的“雪玉”,触手清凉,握在手中的劳宫穴,可清热解毒,畅通气脉。
这玉价值不菲,即使在辅国公府里,瑾宁也只见过两块,梁恒远出身太医世家,俸禄微薄,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好东西的。瑾宁曾经问过李妈妈,这李妈妈在昌乐候府里的时候就一直伺候庄薇竹,庄薇竹的事她是很清楚的,原来这玉是庄家祖传的,告诫后代子孙要“持重恒远”,与梁恒远没有半分关系,但是这块玉佩叫宋祐山起了误会,庄薇竹怎样解释他都不听。
庄薇竹的父亲庄时曾官至吏部尚书,庄家一门里出过两个阁老,三个二品大员,家势十分显赫,只是卷入了次阁方德兴与蔡显的夺权斗争,成了政治牺牲品。当时这起斗争闹得很大,牵连了许多的官员,蔡显得到了胜利,方德兴直接问斩,与方德兴相交的官员也都问了罪。庄家一族,男丁流放到边疆做苦役,女人充没为奴,庄时害怕边疆凄苦,保不住性命,就把这玉佩给了庄薇竹。
现在到了瑾宁的手里。这玉佩真是好东西,正是治瑾宁的热毒,拿在手中片刻,只感到神清气爽,气血通畅。手心清凉舒适,吃了王太医的药,加上杏花、百合蜜和这玉石。瑾宁体内的阳亢之气被压了下去,再调养上两日,就可望康健了。
瑾宁看书,看到书上所写的祭祖之礼,突然心中有所感应,像是藏着一件事,却又想不起来,细细思索之后,才想起来,今日是庄薇竹的忌日。这忌日原主本来是记得非常清楚的,每年这一天都要偷偷祭奠,因梧桐院里郑氏看得严,她就半夜偷偷起来,在院子里焚香,上供新鲜瓜果,宋府内是不允许烧纸,如有想祭奠的先人,都是用焚香的方式。
想起这个来,瑾宁就叫了碧柳来,叫她吩咐丫鬟在后院里摆了香案,上放两架铜胎香炉,点了百合香,下面供了一些柑橘,水晶梨、糕点。这后院里有许多杏花树,开着白色的花,庄薇竹生前最喜欢到这片林中来,这里算是南竹院不多的亮丽风景,一到了春天就变成了雪白的花海,只是这树木仿佛也感应人心,庄薇竹病逝后,竟是枯了好些,只有三两棵依然茂盛开着。
香案摆在其中开得最好的一棵前,瑾宁净了手,拈了线香,跪下对着那香炉拜了几拜,闭着眼睛心中默念道,“庄氏,瑾宁,你们安息吧,这一世我会替你们好好活。”正思想着,忽听旁边有衣襟窸窣声,还有轻微的脚步声。听着倒像是个男子。瑾宁心下一动,这院里断不会有旁人来,今日是庄薇竹的忌日,能想到的也只有宋祐山了。瑾宁心思转了转,必要趁这个机会还庄薇竹一个清白,吩咐碧柳去叫李妈妈来,等到一刻钟之后再过来,碧柳虽然觉得奇怪,但没有多问,只是应答着就退下了。
瑾宁向那声音之处走去,果然见宋祐山站在杏花遮掩处,手里拿着一个绾同心结的荷包,身体僵直不动,如石像一般。
瑾宁故意加重脚步,那宋祐山回过头来看到了她,脸上却是很平静,只有那沧桑的眼睛里流露出了许多的悲伤无奈。
“父亲,你是在想娘亲吗?”瑾宁问道。
宋祐山低下了眼帘,他不愿意将情绪暴露在瑾宁面前,说道,“只是来这里看一看杏花开了没有,你好好养病,父亲还有公务。”
说着转身就要走。瑾宁叫住了他,“父亲,您又何必要隐瞒自己的心事,今日是娘亲的忌日,我设了这香案来祭奠她,父亲不如也上几柱香,也好使心头平静些。”
“撤掉!那不守妇德的女子也值得你祭奠吗?她当日做出那样的事情,我没有将她逐出宋府,已经是很宽厚了,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提起她。”宋祐山虽然心里悲恸,依然嘴硬,他仍是没有放下心结,他不能相信也不会原谅庄微竹对他的背叛。
“三人成虎,众口烁金,父亲宁愿那些流言蜚语,也不愿相信娘亲的为人吗?”瑾宁质问道。
“有男子出入在她院里可是千真万确,况且她一直与那梁恒远不清不白,这些都是事实,并不曾冤了她。”
“父亲平时是何等明理之人,怎会就凭一个婆子的一句话,就如此断定,夜晚光线暗,那婆子眼睛又花,怎么就看了一眼就断定是梁恒远?娘亲仙逝后,她的贴身丫鬟都被遣散到了庄子里,父亲难道就没有起疑吗?只因父亲心中早已断定娘亲与那梁恒远有私情,才先入为主,不听任何解释,您冷静想一想,这件事情不是疑点重重吗?”
“这有什么可疑的,我亲眼看到她跟梁恒远在那回廊上谈话,状甚亲密,她一直保有一个玉佩,有面刻有一个恒字,这不就证据确凿了吗?如果两人没有情意,她怎么可能一直留着那个玉佩?”宋祐山想起往事,情绪有些激动,其实他那次撞见两人谈话并非偶然,那日梁恒远进府为老太太看病,宋祐山一直是在屋子里伺候老太太的,当时郑氏进来说宋岌闹肚子,要梁恒远顺便瞧瞧,他才追了出去,看到那一幕。
瑾宁听着他这话,似乎对这玉的真正来历一无所知,只是看到上面刻了一个“恒”字便断定是梁恒远之物,庄微竹想必也没有解释。
“父亲有所不知,这是一个误会,这玉根本不是梁恒远的,是娘亲家里的祖传之物,当日外祖父被判流放,怕庄家绝后,就把这玉佩给了娘亲,娘亲必是看到您对她的误会,心灰意冷,所以没有解释,您大可问问李妈妈,她是一直伺候娘亲身边的,对于娘亲的事情了解甚深,或者您还可以问问当年与祖父相交密切的同僚,肯定是有人知道的,这种事情一打听便知道了,您之所以连问都不问就是因为心里已认定了娘亲做出不洁之事,您与娘亲相处多年,竟是这般的不相信她,娘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瑾宁语带哽咽。
宋祐山怔忡了一下,声音有些变了,“这是真的?难道是我误会了她?可是那夜出入院子的男子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