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院是位于宋府西南侧的一个偏僻院,离着位于宋府中心的寿喜堂、梧桐院是很远的。瑾宁选择这个地方一是避开郑氏的掌控二是远离是非之地,好好将养身体。
南竹院打扫出来后,瑾宁让蕙莲去秋瑟轩收拾了衣服细软,打了几个包袱,还有一个竹蔑箱,里面放着的都是些书籍、文具之类,平日里做的绣活,年节下得的份例,这几日郑氏给得几件衣服,林林总总的也有不少。
大管家刘福派了几个厮来搬运,怿宁也派了一个丫头帮忙收拾。
华宁坐在屋里的罗汉床上,透过窗纱往处瞧,看到瑾宁穿着一件藕荷色莲叶纹绿锦滚边褙子,浅碧色六幅湘裙,乌黑的发髻上只插一支渡银蝶翅簪,并没耳饰,对于她这样的年纪来说,这样的打扮十分的素净老气了。她此时正端然站在院中,看着下人们搬运物件,背脊挺得直直的脸上并无表情,那雪白无瑕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透明柔嫩,如牛乳一般。柳眉含翠,朱唇似樱,十分的好颜色。华宁端详了她的脸一会儿,只觉被晃了眼,心里扭成一团,十分不舒服,便移开了眼,冷冷哼一声,大声叫翠心道,“把我的那件银红色缠金线的衫子和苏绣的月华裙拿出来。”
翠心在沉香木衣箱里拿出衣服,华宁即刻换下来,那衫子是时兴的圆领,斜襟处一排莹莹的碧玺扣子,十分的富丽。华宁在镜子里端详一会儿,问翠心,“好看吗?”
翠心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这衣服虽然好看,但穿在华宁身上,更衬得她皮肤黑了,老实说道,“倒不如刚才那件蓝色的好看。”
“你懂什么。”华宁不满地斥道,“那天我看刘知事家的千金穿了这么件银红衫子,大家都夸好看,她穿着好看,我穿着就不好看吗?”
华宁气嘟嘟地撅了嘴,对着镜子抹起粉来,连脖子上也都细细抹了,看来,她是十分知道自己的短处的。
按照华宁平日的性子,她心里不平,定是要拿瑾宁出气的,以前的瑾宁弱鸡一样由着她欺负,如今的华宁面对瑾宁却是气短了,自从那天在木香棚下被她训斥几句之后,竟然莫名地有些怕她。对于自己的这种心理,华宁是十分不耻的,却也无可奈何,再也不敢到瑾宁面前惹事生非了。
院中传来芬宁张扬的声音,“五妹妹好勤快,亲自站在这大太阳底下监起工来了。”
听到芬宁的声音,华宁十分欢喜,她在屋里早就坐闷了,只是不想到院里去跟瑾宁撞上,来了盟友,她的胆子也大起来,走到院里,迎着芬宁。
“三姐来了,身子可是大好了。”
“好多了。出来透透气,四妹今天穿得这衣服好漂亮,把你那鲜嫩脸蛋衬得像个水蜜桃。”芬宁赞道。
华宁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这件衣服许久不穿,今天突然想起来,总不能老让它压着箱底,巴巴拿出来穿了,叫你这样一通笑话。”
瑾宁漠然地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不作表示。
芬宁话锋一转,转到瑾宁身上,“想不到平日里见五妹这么素净,竟也有这些东西,这几个包袱,加上这样的箱子,搬起来也挺费劲,你们仔细着些,不要磕坏了,更不要遗漏了,到时候少了什么东西,五妹妹可不会轻饶了你们。”
“不怕少了,只怕多出来什么。”华宁在旁轻讽道。
“不过是些衣服与书籍文具,你们多虑了。”瑾宁回道,只淡淡扫了她们一眼。
“平时里五妹妹的屋子我们很少去,到底是有些什么珍奇玩意儿叫我们欣赏欣赏。”芬宁说着要去掀箱盖。瑾宁上前一把握住她触到盖子的手,稍加用力,她本来是成人的灵魂,虽然身体变了,力气还在,使劲一捏,让芬宁很是吃痛。
芬宁叫了一声,抽开手,撇嘴冷笑“五妹好大的力气。”
“不过是轻轻一握,三姐怎么就疼成这样,妹妹我十分困惑。”瑾宁装傻道。
“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不方便给人看吗?刚才不会真的被四妹说中了吧,别再多出来什么东西。”芬宁脸部微微扭曲了一下,竟透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刻毒来。
“在这里搜查我的东西,绝不是姐妹之间应有的礼节,我带得都是自己平日里用的物件,这梧桐院里的一花一草,不是我的,我绝不会带走半分,也不稀罕,话就放在这里,要看我的东西,去得了太太、老爷的命令来。”
包袱、箱笼已经被搬得差不多,瑾宁说完这话转头就走了,也不管她们什么反应。留下气得怔怔的两个人,她们知道,闹到老爷面前她们是落不了好的,瑾宁的战斗力已今非昔比,长篇大论一套接着一套,满嘴的义正词严,两个人怂了。
瑾宁离开了梧桐院,绷紧的神经逐渐松驰下来,她实在是有些厌倦了,这无休止的争斗,看到眼前肆意飞舞的蝴蝶,不禁有些羡慕它们的无忧无虑,而自己还是要好整以暇地去应对日后的挑战。
南竹院是个院,进了一个剥漆的朱红木门,眼前一道沙石甬路,正面坐北朝南三间堂屋,两边各一个厢房,对面是反向的两间倒座。院落已经打扫干净,堂屋前两棵槐树,长得十分粗壮,满树的槐花十分清香,其它地方有几株木槿花、蔷薇,都已枯萎,西侧一个瓷缸,原本是水里摆放了荷花,如今也都是黑色的枯花败叶,虽然景色萧条,却也整洁肃静。
瑾宁对这南竹院只有一个模糊印象,原主五岁时庄薇竹就已去世,现在的瑾宁虽然不认识庄薇竹,但原主却对她有很深的感情,看到院里的景象眼泪竟不自主地留了下来,瑾宁拿着帕子拭泪,身体里的血液缓缓流动着,有一种舒适的归属感。
瑾宁顺着甬路款款踏入正屋。屋子里陈设很简单,正中一张鸡翅木雕方胜纹圆桌,北面设楠木桌案,两边配套圈椅。西侧有一个镂空雕树叶纹落地罩,往里是套间,南窗下设嵌大理石罗汉床,西侧靠墙是彩漆拔步床,北面床头立一个相思木妆奁台,镶着水银镜,下面有两个抽屉。
瑾宁走到妆奁台前,打开其中一个抽屉,里面有两朵落了灰的堆纱绢花,一支蝶恋花流苏步摇,一支镶蜜蜡点翠银簪,一个岁寒三友的红木梳背。
打开另一个抽屉,里面有个螺甸盒,其中一个里面放着一个刻“恒”字的青白玉佩,还有一个断裂的木钗,似乎是有人用强力把它掰断的,外面裹有一个字条,上面写着“恩断义绝”四个字,瑾宁认得这是宋祐山的字迹,而那个玉佩上的“恒”字,大概是原先与庄薇竹有婚约的“梁恒远”有关,庄薇竹为什么会留着与梁恒远有关的玉佩,难道宋祐山对她的猜疑是真的?瑾宁有些不能相信,她一向认为庄薇竹是无辜的,不知当年有何隐情。
盒子里还有一块撕裂的布帛,上面缝有两个扣子,看颜色和样式,像是袖子上的一块布,还是男子的。瑾宁有些疑惑,不知这是宋祐山还是梁恒远的。再往抽屉里面看时,竟看到了一个墨绿色乌木腰牌,四周雕刻有连绵不断的火珠纹,上部正中处雕有貔貅图案,上面刻着一个“李”字,这是宋府二管家配得腰牌。按照宋府制度,大管家是一把手,总领全局,由宋祐山从的亲随刘福担任,他配的腰牌是朱红色的,其余有管库房的、账房的、地租的是二管家,配有墨绿色的腰牌。
瑾宁曾听人说过,管库房的是王祥,管账房的是钱登,管地租的是赵诚,没有一个姓李的二管家,正疑惑间。忽听门外传来怿宁的笑声,“在看什么呢。”
随着清脆的声音,一个袅娜的身影走到眼前。
瑾宁抬头冲她笑了笑,“今天怎么有空了,我还以为你得忙得脚不离地。”
“左右不过都是那一套,按规矩嘱咐完就罢了,还有田姨娘和婶子,又不是只累我一个人。”怿宁笑吟吟道。她看到了瑾宁手里得腰牌,拿过来看了看,说道,“这不是二管家的腰牌,你在哪得来的?”
“是这抽屉里的,看来是我娘放在这里的。”瑾宁道。
“这可奇了,庄姨娘怎么会有这腰牌。”怿宁疑惑道。
“上面刻了一个李字,宋府可有过姓李的管家?”瑾宁问道。
怿宁略一思索道,“现今倒是没有,不过前两日从田庄里来了一个人,倒是姓李,叫李升,太太把他安排到账房里了,一来就是个副手,听说以前曾在府里当过差,不知什么缘故调到庄子里去了。”怿宁道。
瑾宁眼眸微转,道,“怕就是他,我们查查花名册,看看以前他在府里当什么差。”
“正好,我自己在屋里看账册看得脑仁疼,正想着拿到这里来看,看累了就和你说说话解闷,这可派上用场了。”怿宁转头吩咐朦月将账册放到圆桌上。
一共有三个册子,黄色的是人口花名册,红色的是记地产地租的,蓝色的是记物件器皿的。
两人坐到锦杌上,瑾宁慢慢翻动着册子,看到几年前的人事调动,有一条很含糊的记录,账房总管李升调到乌锦乡庄子里,至于什么原因并没有记录。
“果然是他。”瑾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