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直对着他厉声道,“你们是少爷跟前伺候的厮,更是该谨言慎行,恪守礼仪,时时劝益少爷,如今却做出这等污事,岌儿便是被你们这样的贱奴给带坏了。更是罪加一等。拖出去打五十板子,着一个拐诱良女之罪送入官府。”
春生哀嚎不已,刘福叫人往他口里塞了粗麻布,两个厮架了下去,拖到外院行刑。
“岌儿明年春闱在即,他虽不喜读书,也该奋力一搏,他耳根软,心性浮躁,更该对身边伺候的人严加挑选,怎么不体察清楚,就叫这样的人在他身边,怨不得越来越坏了。他现在不满十八,怎么房里的丫鬟一个娇媚无比,一年里连连收了两个通房,越发不能用功读书了,你这个当娘不要一味只图他高兴,于他的事业前程也要上点心才好。”老太太苦口婆心对郑氏说道。
“媳妇又何尝不知,只是岌儿他有些侠气,总喜在外结交朋友,隔三岔五在外面乱逛,媳妇总不能一天到晚拘着他,一时紧了,怕唬出病来。才想找两个貌美丫鬟,想拴住他的心,不叫他往外乱跑。老爷不知怎么回事,从就不喜欢岌儿,动不动就厉声呵斥,把好好的孩子吓得跟个鼠儿一般,哪还能安心读书。”郑氏说着,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
“你也别把这事推到老爷身上,但凡岌儿他有个招人疼的模样,谁能不喜欢。他是宋家长男,底下两个弟弟还,不拘怎样要做个表率。总是这样,成何体统。”老太太声色俱厉。
“母亲说得是,媳妇以后定要严加管教。”郑氏恭声道。她当然也是希望宋岌能争口气的,在这方面,她与老太太方针一致。
老太太前几年曾得一场大病,差点过不来。病后就一直体虚气弱,如今撑了半日,早就浑身不自在,重重咳嗽几声。高妈妈忙端上茶来,为她捶背。
“母亲如今乏了,事务已交待完毕,不如散了吧,下人们各司其职就可以了。”许氏在旁温声道。
“还有一事,这青萍已被逐出,瑾儿房里只有蕙莲一个丫鬟,想是伺候不周,我把屋里的云清拨给她吧。”郑氏提议道。
“不劳太太费心了,太太先儿把身边的青萍派来服侍女儿,我心里已是惶愧不已,青萍是太太身边极为得力的丫鬟,到了女儿屋里,月钱依然在太太房里拿,时常也要到太太房里去听候嘱咐,想来太太是离不了她的,却为了顾及女儿病身忍痛割爱,我实在于心不忍。我房里事情不多,只一个蕙莲便够了。”瑾宁恭敬道,她身子极弱,说了这几句话,便已气喘嘘嘘。
怿宁看状,忙为她轻抚胸口,忍不住道,“五妹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每日吃药也不见好,不知太太请得是哪里的大夫,为什么这样无能。”
瑾宁见她冲动,急急捏了一下她的手,不叫她说下去。郑氏听了冷笑一声,“你们瞧瞧,大姐的脾气真是见长,对当家主母如此说话,不愧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人。”
“怿儿,跟你母亲道歉。”老太太轻握太师椅扶手,稳声道。
怿宁咬着嘴唇,不情愿地道了歉,郑氏冷着脸,没有搭理。
老太太看瑾宁身子单弱,脸庞清瘦,不禁动了怜悯之心。近来她年纪大了,常听姑子讲经,说因果轮回、行善积德之事。又想瑾宁只是个不大的孩子,犯不着为了庄微竹丢了性命。
于是对郑氏说道,“你屋里的人本来就不多,你把云清拨出去,还要找人顶缺,也是麻烦,刘婆子在外面买了几个好的,过几日就送到府里,不如把瑾宁那屋里的一并叫她捎带上。瑾宁也应如其他姐,配两个贴身丫鬟,四个粗使丫鬟。之前的人员配置也太简便了些。”
“我也是这么考虑,瑾丫头之前在秋瑟轩养病,不能出门,事情少,两个下人倒也够,如今出息了,老爷又叫她上学堂,平日又要晨昏定省,事务杂了,两个丫鬟断乎不够了,外面买来的新人不知底细,粗手笨脚的也不好,不如还是叫老人来伺候吧。”郑氏还要争取一下,不在瑾宁身边安插人,她到底不放心。
“太太既然如此为女儿考虑,我倒有个主意,既可省了调换人员的麻烦,又可避免不懂规矩的新人,倒不如把以前伺候庄姨娘的丫鬟从庄子调回来,仍由她们来伺候,一则她们是府里的老人,懂规矩,又熟悉女儿的脾性。二则也为府里省了好大一笔开支。”瑾宁轻声慢语说道。
一提到庄微竹,屋里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微妙。郑氏恨极了她,庄微竹一死她便把那些下人们都赶到偏远庄子里去了,免得在跟前碍眼。老太太也对庄微竹十分不满,默许了郑氏的作法。
如今一提起,二人脸上都面露尴尬。瑾宁说得句句在理,当着这些下人们的面又想不起拒绝的理由。
“五姐姐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近就远,白白浪费呢?”喜宁在旁插嘴道。
喜宁活泼可爱,老太太对她很是喜爱。听她这么说,心里也就活泛了一些。说道,“也罢了,叫她们回来吧,以前的事情不计较了,也犯不着为了庄姨娘的丑事,带累了这些下人们,他们几代人都在宋府当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去到庄子里受了这几年的罪也够了。”
听到老太太说“庄姨娘的丑事”,瑾宁微微红了脸,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不便反驳。不管怎样,目的达到了,瑾宁缓声向老太太道了谢。
老太太又交待了一些事情,日影渐斜,各自都散了。瑾宁跟郑氏回梧桐院。
华宁禁足,芬宁落水,都在各自屋里没有出来。只有瑾宁跟郑氏走在路上。瑾宁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保持两步远的距离。本来大步在前走的郑氏突然停下来,回头向瑾宁道,“怎么走得那么慢,像是这里有老虎要吃你似的,怕个什么。”
“不敢逾越母亲。”瑾宁低声道。
郑氏向身后锦屏笑道,“这孩子倒是越发拘谨了。”
锦屏也笑道,“太太最是宅心仁厚,五姐不必如此害怕。”
“倒不是害怕,只是心里尊敬母亲,外表就要唯唯诺诺一些。”瑾宁道。
“一家人要亲密热闹一些才好,你在我屋里也有几年了,总是如此繁文缛节,倒显得生疏了。”郑氏似笑非笑道。
“谨听母亲教诲。”瑾宁低头道。
“还是这样。”郑氏笑着说,一面上前拉住瑾宁的手。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心中可是慌张。”郑氏惊异道。
“陈年旧疾,一向如此,母亲不必挂心。”瑾宁微笑道。
“明日叫李大夫再来为你看看,调整一下方子,许是药量轻才如此不好。”郑氏关切道。
瑾宁看着郑氏的眼睛,透着真诚的关怀,似乎不掺一丝假意。瑾宁也流露出看似真切的感激之情,“多谢母亲,李大夫医术高超,女儿的病定是能好的。”
两人携手走入梧桐院,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走上回廊经过华宁的屋子,华宁正在窗边写大字,透过纱屉朝外面冷冷一撇,把里面支起的窗槅砰地一声放下,一时尘土飞扬。瑾宁摇了摇头朝自己房里走去。
走到房里大吃一惊,屋里竟然一片狼藉,架子的几册书散落一地,笔筒倒了下来,里面的毛笔掉落在地上。高几上的几个花瓶也被打碎在地。瑾宁心中好气又好笑,这必定是华宁干的了,真是孩子心性。反正这砸得也是太太屋里的东西,她并不心疼,自己在这里也住不长了。瑾宁不加理会,只叫蕙莲打扫一下,便坐在玫瑰椅上,拿了一本诗集来看。
郑氏派人端了药来,瑾宁叫放在桌上,一会儿凉了再喝。打发那人去之后,瑾宁便迅速将药掉入旁边花盆里。叫蕙莲把空碗拿走。
第二日,郑氏果然叫了李大夫来瞧病。瑾宁十分虚弱地倚在床上,从纱帘里把手伸出。那李大夫诊了脉,开了药方,把方子交给身旁的一个童,叫他去拿药。
“且慢。”瑾宁叫住收拾了药箱正要走的李大夫。
“姐有何吩咐。”李大夫躬身道。
瑾宁掀开帘幔,直视李大夫道,“大夫医术高超,女很是敬佩。女的病仰仗大夫许久,本该渐愈,只是近日不知何因,竟有加重迹像,心里实在疑惑。”
李大夫目光低垂,脸上似有惊慌,马上镇定下来,有条不紊道,“老身不才,姐的病是久虚成痨,需慢补调养,近来节气转换,冷热不均,易患风邪,姐本就体弱,一时反复也是正常的。”
“此话有理,李大夫擅长治疑杂症,想必开的药是不错的,这次的方子和上次一样吗?”瑾宁问道。
“变化不大,只是将红参、肉桂、鹿茸多加了份量,又加了干姜、肉苁蓉。姐的脉象有受凉迹象,因此加了干姜发汗解表。”
“大夫说得这红参、鹿茸是名贵大补药,对我这久虚的病症极有裨益,可否借大夫的方子观摩学习一下。”瑾宁笑道。
“这……”李大夫面露猜疑。
“可是方子有什么问题?不便与人观望?还是大夫怕我泄露出去?这个大可不用担心,我深居闺阁,所来往之人不过是姐妹和下人,决不会传予外人,有损大夫医术。”瑾宁诚恳说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大夫也不好拒绝了,反正瑾宁也看不懂,上面的药材都是些平时耳熟能详的补药,不是从医的人,无法分辨好坏,
于是将童手里的方子交给瑾宁,自己又重写了一张,便告辞了。
瑾宁将药方拿在手里,细细一看,只见这方子一共十味药,均是红参、鹿茸等大热滋补药,如今又加了肉苁蓉这样极热的药。瑾宁前世也曾看过几本医书,知道这些热药集结在一起如烈火焚身,如不加寒凉滋阴的药调节,长服必定致五脏郁热、阳气亢盛,怪不得自己如同坐在烤炉上一般,只一味出汗。想是已阴虚到极严重地步。
瑾宁不禁抚额长叹,这郑氏好歹毒,就想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结果,还落一个不吝银钱肯为庶女治病的美名。瑾宁紧握拳头,目光一凛,这次绝不会让她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