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关古渡色古香,撩捧春水人心淌。
爱与恨啊皆难忘,曲曲小调穿对肠。
阳春三月正是小城最美的时节,青砖古巷间来人忘返的脚步,街边被蒙蒙细雨润湿的洁白琼花,碧如油的运河水旁坐落着玲珑秀美的亭阁,满脸欢愉的人们沉迷于这醉人的惬意。
春天的午后,太阳的温度叫人睁不开眼,虚展着看世界,明暗之间所拥有的只是和从前一样的静溢,混乱之后,仍能哼着小调,抖走身上的懒散。
冷婉和同学唠着嗑,嚼着她最爱的各式零嘴,聊起各路八卦,说什么地方又刮龙卷风了,洪水肆掠没过大腿,当地学校全都放假了。啊,好好哦。大家都津津有味,巴不得这悠闲的时间长点再长点,最好下午在他们这也鬼使神差的刮来一阵风,把大家都吹回家睡大觉,连同这儿烦人的高中课程一起吹到九霄云外去。
“叮铃铃,叮铃铃”,果然都是受过多年良好教育的人,刚听到上课铃一个个连口水沫子都没来得及收回去,就坐的直挺挺的,正儿八经的一副好学生样儿。
说到好学生,冷婉就是老师和同学眼中公认的一个。学习成绩虽不是最拔尖,更不是最刻苦的,但天生记忆力好,每逢考试就死死抱佛脚,临阵磨枪,磨出泡为止。成绩嘛,在前十范围内,当然在别人发挥不好的情况下,偶尔也能进个前三。
下午两节课的时间唰唰的过去了。冷婉收拾书本,准备回家。看着刚刚开机的手机屏上有妈妈打来的十几个未接电话,她琢磨着一定又是想问自己晚上吃什么的日常重复题,又或是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吧。
“嘟嘟······嘟······”
回了几个电话过去却一直没人接,再次打去时对方已是关机状态。她急忙拎着书包往家里跑,一路上七上八下,越是跑的急心脏跳的越快,心慌慌的总算到了家。
家里大门敞着,大伯、婶婶连同左右邻居也都在。见冷婉进门,大家都商量好似的对她示意着爸妈的卧室。
“妈!快开门,打你电话怎么不接,都着急死我了,今天家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冷婉一边喊一边拧着门把手,但怎么也打不开令她没由来的紧张和恐慌。
“开开门啊!妈,我回来了,你在里面干什么呢?怎么不开门啊?妈——”在她声嘶力竭后,门终于开了。房间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暗的很。
拉开窗帘,“大白天的把家里搞这么暗干什么呀!”回过头等妈妈的回应时,冷婉着实被吓到了,松垮的精神状态,网状血丝爬满了整个眼球,红红的鼻子拖着潮湿的轨迹,她双手抱着蜷起的腿,身如磐石久久呆坐着。天哪!家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各种可能在自己脑海转了个遍。
“冷婉啊,你爸爸出事了。”她心里正犯嘀咕,站在房门口的婶婶张嘴了。
爸爸怎么了?冷婉急的发慌,想知道答案,但又恐惧着什么。
“妈,我爸怎么了?”看着一直不言语只是落泪的妈妈,她已然能料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可谁想在这个时候验证自己的第六感呢?再看看家里客厅站满了人,每个人的神情似乎都在说,出事了!出大事了!
“你爸爸······你爸爸装车的时候货车侧翻,整车的竹子滑下车,就给他压在下面了,等周围人把竹子一根根抬开,你爸爸他······他已经······不行了。”果然人群里还是有人没忍住,开了口。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永远在你毫无预知的情况下,给你上一出“好戏”。可惜在冷婉17岁的今天,上演的却是一出悲剧。之后很长的时间她讲不出任何话,只听到妈妈的哭啼声,大家的叹息声。脑海里满是爸爸的身影,无法揣测他的生命轨迹竟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残忍的方式终结。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为力,就连接受事实都变的很困难。泪水蒙住了眼,索性闭着眼哭了一夜。
第二天凌晨,爸爸的灵柩已经停在了客厅。从小冷婉就很害怕静静躺着的尸体,就连马路上被压死的小猫小狗也从不敢多看一眼,她努力压制发慌的心脏一步步的挪着脚步,她多希望看到的不是爸爸,到他躺在那的距离足足走了好久。直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抿了抿嘴,眼泪啪啪下米线似的就没断过。她盯着躺在水晶棺里的爸爸出了神,总感觉他会突然醒过来,对着自己笑。
妈妈搬来长凳坐在灵柩旁,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冷婉走到身旁,“妈妈,妈妈······”本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可到了嘴边总被哽咽住。此刻的她们很无助,这是挖空心思也无法想象的沉重,除非是真的感受过,而且那种感受来的那么刻骨铭心。
按照风俗,爸爸的尸体要在三天内火化,亲戚们都在帮忙安排丧事的一切事宜。不时有人进来,对着爸爸的水晶棺一阵嚎哭,连带着冷婉和妈妈一起落泪。安慰的话不绝于耳,可她们怎么也听不进去,对于这个家是天塌了。
爸爸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从冷婉有记忆开始,生活就是富足的。从小穿品牌的,吃有机的,受最好的教育。她的童年一直被父母细细呵护。爸爸是做竹子生意的,在引江省承包了大片竹林,不错的收入总被亲戚朋友夸赞。
“哎呀,这个周景东可真能干,才几年的时间啊,房子换的一个比一个宽敞。”
“所以说嘛,嫁男人不仅要擦亮眼还要麻利的,要不像景东这么好的男人可就都要脱销咯。”
人生长漫漫,一路迄逦而来。谁能料想到生命中每个措手不及的考验。
第三天凌晨,和尚的诵经声、如泣如诉的唢呐声催促着所有人,满眼所及都是黑白色,白的帽子,白的臂袖,黑的布鞋,黑的腰绳,这些颜色和冷婉的心情一样没有色彩。都准备好后,大家陆续上了灵车。
赶在5点前到了当地的殡仪馆。就这么早也排队到了6号厅的第二位。
“呦喂,这边生意好呢哦!死个人都要排队。啧啧,最近死的人真不少啊。”不用问,这是冷婉婶婶的声音,到哪儿都咋咋呼呼一副自己最能干的劲儿。
前面的一号瞻仰先者结束后,冷婉把花篮搬到厅内四周,等水晶棺放在中间的花坛摆好,最后再捧着遗照,就可以进行瞻仰了。所谓瞻仰就是所有亲属围中间被花朵包围的水晶棺绕一圈,也算是对先者的最后告别。
“景东,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和婉婉啊,你就这么走了,抛下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啊。老天爷,你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早把他带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妈妈哭瘫在地上,久久不愿离开,硬被亲戚拖拉着才挪动了脚步。
瞻仰结束后,出了门厅,却也是人挤人,若干捧着遗像的人和家属都在外等候,照片中都是些年迈的老人,也算是善终吧。
“不好,这家人真满惨的哦,年纪轻轻的人就没了。”总有些人看到冷婉捧着的遗像咕哝几句,句句都戳着她的心窝子,在她耳里这不过是些无聊透顶的风凉话。
最后就要火化了,从瞻仰厅到焚化的地方还要走段路。
“还要走多久啊?这也太大了吧,现在的殡仪馆建的哦都跟宾馆似得,够豪华的,前段时间我还看到新闻上说有个人晚上喝醉酒了找宾馆住,进去后发现居然是个殡仪馆被吓得半死,还要去法院告人家,逗死人了。你看那边人工湖里居然还有几只仙鹤,还真是驾鹤仙去,有意境。”婶婶的大嗓门又开始了。
“好了你,什么眼神啊?只是雕塑而已,我说你这一路唧唧歪歪的有完没完,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啊?”大伯有点不耐烦。
大伯比爸爸大几岁,在政府部门当差,古板却也厚道。每次爸爸从外地回来总要约上他一起咪口小酒,喝到烂醉,唱着各样跑调的神曲,中年男人爱小聚只为了找寻喝醉酒后神一般的契合。
“到了,到了,死者已经被我们抬进去火化了,你们拿号去旁边厅等骨灰,家属过来选下骨灰盒,我们这有好几种档次的。”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麻利的像念台词一样毫无感**彩的说。
“好了,周景东的家人可以过去领骨灰了。”过了会有人通告说。
领完骨灰,就一直交由冷婉捧着上了灵车准备回去。一路上妈妈的哭啼声不曾断过。
“婉婉,盒子重不重?别一直捧着,累人。”坐在前排的一个叔叔问。重吗?她哪里觉得,比起大活人,手中的这个盒子轻地可怕,还不敢相信爸爸已经变成了盒子里可以任意抛洒的灰。这除了是种纪念,变的毫无意义。骨灰又不会说话,又不会对着自己笑。
“唉,要说这周景东也真够可怜的,这么早就走了。临了捧照片、捧骨灰盒的还是个外姓人。”耳边钻进去了这样的话,很明显说话的人是在用气息出声。
冷婉并不意外,爸爸姓周而自己却姓冷,她家的事一直就不是秘密。上小学的时候她就曾意识到自己身世的特殊,一次考完试老师要求回家让家长在试卷上签字。
同学看到她试卷上的名字,“周、周什么东?”
“中间这个字念景,周景东,我爸爸的名字。”冷婉解释道。
“咦?你不跟你爸爸姓啊,你爸爸姓周,你怎么姓冷,跟你妈妈姓么?”
是啊,冷婉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也并不姓冷。每每自己问到爸妈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都刻意回避。可越掩饰越让人觉得不安,冷婉从未在他们那得到答案,但从别人议论的口中总能听得出些端倪。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没那么简单,可这个心结一直绕在心里,渴望解开。
“到了,到了,下车吧。”司机师傅提醒说。
下了车,安放好骨灰盒。看见妈妈走进卧室翻看抽屉里的相册,冷婉也跟了进去。
“婉婉,以后就剩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我一直养尊处优惯了,以前有你爸爸忙里忙外的,现在他走了我什么都没了,除了你。为了你妈妈要变得坚强。”她噙着眼泪说。
“妈,我现在长大了,我可以照顾你的,别哭了好吗?”冷婉帮她擦拭眼泪。
自从和爸爸结婚后妈妈就一直在家当全职太太,走到哪都带着天生的好气质。爸爸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是公认的好丈夫、好父亲,现在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于她们俩都那么措手不及。
过了一个黑色的星期,冷婉就要回学校上课了。妈妈也捂着还未舔舐好的伤口出去找工作,女人坚强起来叫人害怕,冷婉既心疼又佩服她。
到了学校,感觉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异样了,总像有什么话要说又咽回去了,其实这很了然,你有天大的喜事,别人不一定知道,但只要一有什么不好的事,那传播的速度简直比sars还快。
时不时传来小心翼翼的关心,可她一点都不稀罕。
“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其实有没有事,谁都明白,要不跑过来安慰别人干什么吃的。
“别难过了。”切!换你你不难过!所有类似的话在冷婉看来都是有病,还病的不轻!
她逐渐被坚硬的外表包裹,抵触周遭的一切,宁愿让别人觉得自己是没心没肺,也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的眼泪。
现在的每堂课都变成煎熬,她很想为了妈妈把学习搞好,可偏偏思絮不能集中,没有心思理会周边的一切事物,色彩、噪声都是多余的,强拖着一只丢了灵魂的空壳,麻木呆滞着。
一天的课程在她的默默念中结束了,跨上书包,回家。
春天的傍晚,低矮的云层叠重着好似一坨,纷飞的柳絮洋洋洒洒阻碍着空气的流动,摩擦刺激着鼻腔里的毛细血管。
推开门看到垂头丧气的妈妈,以前风光貌美的她好像丢失光环般变得焦虑、暗淡、无神。
“妈,我回来了。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啊?”为了打破这灰色的氛境,冷婉总会故意拎高嗓门
妈妈头也没回,嘴里咕哝着什么。
面对她沮丧的背影,冷婉除了心疼、心疼、还是心疼。
“唉,我怎么这么没用,这些天应聘了好几家单位都没人录用我,像我这样年龄的人在职场拼的就是经验,可我的履历从大学毕业后就断篇了。面试时别人问起我之前在哪工作过?从事过什么职业?担任过什么岗位?我只能说自己一直待业在家,照顾家庭,现在有时间了才想要做一番自己的事业,之后就是清一色客套的要我回家等消息,怎么办啊?我到社会上根本就没任何竞争力啊,这么久的家庭生活,我早就被社会淘汰了,找不到工作可怎么办?”
冷婉端起刚倒的茶水递给她。
“来,喝口茶,找工作的事不能着急。再说我现在都高二了,以后大学一毕业,我就可以去工作啦,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放心再过几年我来养你。我来替爸爸照顾你。”
妈妈紧握在手里的茶杯,无声的压力,仿佛听到它碎裂成片。
“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你上大学总要生活费吧,各种开销都是不小的费用,再说我每天待在家里,总不自觉想到你爸爸,想到以前的种种,我这不争气的泪腺就如泉涌了。你不用担心我,安心学习就好。”
“恩,我会的!”
回到房间,打开书包发现里面躺着张写有“加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字条,一定是徐琦留给自己的,除了她还能有谁,她俩小学同校、初高中同班,又住同一小区,十几年的友谊不是闹着玩的。
人生不会因人物关系的重要性就放弃把他从你的生命里抽走,不会因你有过不去的坎就停止脚步,它像把尖利的匕首从后面顶住你的腰,逼你前进,前进。
无奈在你坚挺挺的迈出步伐时总有钻心的凉意和刺骨的痛爬上脊背。
冷婉在努力适应这种疼痛,爸爸的离去证实了他在生命中的消失,唯有思念能成为自己对他的追悼。
每日每夜对他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