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阳光很好,顾瞳眯着眼睛抬起头,听着落在窗台上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两声。
手都写酸了,顾瞳放下笔,活动一下右手的手腕,然后摸摸后腰,m1914还在,放心了。
“小瞳。”徐长明在外面敲门,等了几秒才进来,“还在写吗?”
“恩,我在整理。对了,徐先生,调查报告有固定格式吗?”
“没有,你写的就是格式,对共^产^党人来说,内容是大于形式的,知道吧。”
“上学的时候,语文老师逼着我们写议论文,我特别讨厌这种文体,梦想着有一天可以不写议论文就好了,但是期末考试卷子发下来,我一看最后的作文题目要求,写着‘除诗歌外文体不限’,我当时就懵了,除了议论文,我都想不出来还能写什么问题了。”
“然后呢?”徐长明掸掸衣服,做到顾瞳旁边。
“然后?然后写议论文了呗?”
“那作文什么题目?”
“好像叫‘自由不是无代价的’……嗨,那次卷子是三班老师出的,那个老师满脑子西方的自由zhu义si想,我们班主任好像挺看不上他的。不过那次的作文材料很有意思,说是一只鸟儿被关在笼子里,飞不出去,于是非常渴望有一天打开笼子自由自在地飞。后来某一天主人喂食的时候忘了关门,它真的飞出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就在天空中飞啊飞啊,可是没多久它飞得太累了,就落下来,说了句话。”
“小瞳你要总这么卖关子我就不问了,你自己憋着。”
“好吧。它说‘这个笼子怎么这么大啊,我怎么飞都飞不到头。’”
徐长明笑得很畅快:“这题目和材料还都挺有意思的。”
“作文有意思,我没意思。在这里还吃树叶……没有任何娱乐,我承认我还有很多小布尔乔亚情节,一辈子都过这种日子我真受不了,也难为这里的人怎么过下去的。”
“我就是为这个来找你的,”徐长明站起来,把手伸向顾瞳,“现在跟着我下地劳动去,晚上安排了跳舞。”
顾瞳听说这个安排高兴得眉毛稍都飞起来了。
“不要只听见跳舞,下地劳动可不是好玩的,你得做好准备。”
徐长明居然种了两分地的麦子,此时麦子已经熟了,正在地里等待收割。
“你一个人种这么多?”顾瞳非常吃惊。
“山那边还有几分。北方的地相对比较碎。这倒也不是我一个人种的,我在这里就侍弄一下,我不在,有其他同志帮我代管。这是冬小麦,刚出苗的时候挺像韭菜,抽穗的时候黏虫多得吓人——给你镰刀。”
顾瞳接过镰刀,掂掂分量:“这真是镰刀?”
“是啊,长柄镰刀,怎么了?看我怎么割的,学着点。”徐长明弯腰,伸手抓住一小把小麦用镰刀迅速割断麦秆,然后再抓住一小把,如法炮制,等到三四次,手里一满把几乎攥不下了,便放到一边。
“我一直以为镰刀长得跟党旗上那种似的,像月牙一样的。”
“哦,那是南方的镰刀,我老家是用那种的。”徐长明不以为意,“那种镰刀轻便,但不太结实,用来割水稻,水稻轻软好割;北方小麦的杆儿硬,就用这种长柄镰刀。”
顾瞳学着徐长明开始割麦。
开始很好玩,顾瞳割得挺快。
“慢点!”徐长明直起身子看着顾瞳从这头到那头,无奈地喊她,“你看你割的这地垄都不是一条直线,跟狗啃的一样。”
很快顾瞳就明白徐长明说的“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了,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去,顾瞳开始握不住小麦杆,硬杆子磨得手疼,刚开始手心通红,到后面,甚至磨出丝丝血迹来。
“嘶——疼!”
徐长明走过来看了看:“歇歇吧,扎刺儿了,得挑出来。”他随身还带着一个小针线包,从里面取出一根细细的针来,帮着顾瞳把麦秆刺从肉里挑出来。
“你不疼吗?”顾瞳想都是肉长成的,怎么徐长明就没事呢?
“不疼啊。这割麦子也得要个巧劲儿,看着简单,做起来就不简单了,一次握多少,握什么位置,怎么弯腰省劲儿,人和人的习惯都不一样,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不容易。而且,你看我的手。”
徐长明张开右手给顾瞳看,他的手指根处,有薄薄的茧子。
“这些年下地的活儿少了,茧子都薄了——不过也好,原来的茧子已经没有了,都摸不出来了。”
“我也有茧子。”顾瞳摁了摁右手中指第一个指节旁边,“读了那么多年书,每天就是写字写字,我还曾经创过一个记录:平均一个星期用完一根圆珠笔。”
“圆珠笔是什么?”
“呃,你就当是灌了好多墨水的钢笔吧。你刚才说原来的茧子,也是写字写出来的?”
“不,”徐长明摸着指尖,“在这里。”
“你原来干什么的啊会在指尖有茧子?”
“拉小提琴。我原来是学音乐的,在法国读音乐专业——廖长官没跟你说过?”
“……廖长官只说他认为应该跟我说的。很显然他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信息。”顾瞳在心里再次给廖长官挂上了黑线,不过这种事廖伯东不告诉顾瞳顾瞳也大概猜得出来,毕竟徐长明是一边听顾瞳唱《young and beautiful》就一边写完了乐谱的人。
“晚上的舞会有什么具体要求吗?比如穿什么……”顾瞳岔开话题,因为要吐槽廖长官绝对是个力气活,现在还是省省力气。
“没有,哦,跳舞之前有个小合唱,唱《国际歌》。”
“啊啊,我们音乐课学过。‘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过是初中学的,顾瞳高中的音乐课全是鉴赏了。当时鉴赏到《国际歌》的时候那音乐老师把各国语言的版本几乎都放了一遍,甚至还放了摇滚版。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手还疼么?”徐长明也唱起来,间隙还不忘关心一下顾瞳的手。
“疼。”
“忍着。”
……顾瞳在心里给徐长明也挂了个黑线。梅先生说顾瞳和廖伯东像,现在看来,分明是徐长明和廖伯东不分伯仲,天下乌鸦一般黑!
“le monde va changer de base :nous ne sommes rien, soyons tout !”徐长明唱到高兴处,居然脱口而出一句法文版。
“徐先生这是英文么?听着不像啊。”
“法文,”徐长明把一捆麦子用麦秆绳捆扎起来,“不过俄文的我也会。”
“这么厉害!”顾瞳敬佩能运用多种语言的人,她的英文一直半吊子,虽然在这里骗骗文盲很容易。
“我会告诉你在东北的时候,共^产^国^际派人来,我还给做过翻译么?”
艾玛太牛了,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到国际歌,其实这个歌译成中文的时候,有很多有意思的细节。‘rien’在法文里原意是一钱不值,但实际就改成了一无所有。”
徐长明侃侃而谈,顾瞳完全是一副看天神的表情。
“行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徐长明看看天,“你把扁担拿来,就在路边的,我们把这些担回去,跳舞一会儿才开始呢,在这之前,有个小型演出请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