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凭空在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对话,季长安有些发愣。
抬头,定定地望了眼前弈鸣书院的门匾许久,心口没来由的有些发闷,她似乎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不记得那个人的面容,不记得发生过的事情,什么,都忘了。
头疼的情况又出现了,季长安在匍匐在马车里,两只猫爪子按着头的部位使劲压着,嘴里亦不住的呜咽。
苏持赶紧将她抱入了怀里,寻着季长安猫爪子按着的位置为她揉着头,轻声说着:“没事的,莫怕,莫怕。”
渐渐的,头疼的感觉消失了,季长安趴在苏持怀里,好一会才从那疑惑与失落中缓过神。
季长安记得,她十四岁的时候弈鸣书院就已经在这里儿了,到现在也该有六年了。
转头望向苏持,她记得苏持曾经跟她说过,临城是她唯一牵挂的地方,她那是还因着这一点对那刚入顾府的季长安有了些好感,不为别的,只为了她们都牵挂的那座城。
所以苏持会来临城,季长安也并不奇怪。不过,苏持既是女子,自然不该是弈鸣书院的学子,这倒是让季长安颇为好奇苏持与这弈鸣书院的关系来。
苏持抱着季长安径直走进了书院,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一人一猫走在书院里也不算惹眼。
季长安能够感觉到,苏持对这书院的路非常熟悉,过小桥,上台阶,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自然,仿若已经走过了百千回。
吱呀一声,苏持从众多房间中推开了其中一间的房门,季长安被她摸着黑放到了床上,苏持用手里的火折子将蜡烛点起,房间的轮廓这才显现了出来。
季长安向四周瞧了瞧,对这房间的第一印象就是,书很多。不仅是书架上,书桌上堆了许多,而且房间里摆放着两张书桌,许多东西亦都是两人份的,想来应该是两人共住的学子房。
没想到,她竟然还有机会来到这种地方。
要知道她们女子是被禁止入学读书的,实在感兴趣的也不过只能请个先生到家里教些粗浅的入门,识些字罢了。
倒是季长安从小对读书识字尤为感兴趣,先生请了一个又一个,只为多学一些东西。尽管他们说的东西很多都是相同的,季长安也能从里边学出各自的不同来。
想那时弈鸣书院成立之初,季长安也是有些想法的,可惜还未有过什么行动,就已经迷迷糊糊的嫁人了,想来还真是可惜。
季长安侧过头想看看苏持在做什么,只见苏持将包袱和长剑放在床上,然后向她嘱咐了句要出去会,让她好好休息,便出门去了。
苏持走后,季长安就看着烛火映在墙上的影子发着呆。
既然是回了临城,不若就去看看爹爹和娘亲吧,从弈鸣书院会自己家的路她是记得的,应该不成问题,想着觉得可行,便跳下了床榻,猫爪去拉房门,好在门未关严,倒是方便了季长安。
路过刚刚与苏持一同来时的路径,季长安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会下意识的想到接下来是往那边转,又会是什么景致,有些甚至她刚刚来时根本没有看过的景致都会从脑子里闪过。
此刻,她有一点是十分确信的,她消失了的记忆与临隐书院有着莫大的关联。不过,这种事急也急不来,毕竟是已经失去了那么久的记忆,当下还是先回家去看看吧。
自从变成魂体以来,季长安的心态倒是越发的好了。
出了书院,季长安便就着太白惊人的速度往家里赶,待季府二字出现自己眼前时,季长安却没来由的眼眶一热。
爹娘,我回来了。
爹娘从小那么宠她,什么都迁就着她,也不知她去世的消息不知给二老带来多大的打击。
撇过悲伤的情绪,季长安看了看禁闭的大门,心知大门是进不去了,还好外墙旁边种着一颗很大的月桂树,也旁边了她进去。
熟络的去了爹娘的房间,这么晚了,也不知二老休息了没有。
到了地方,季长安见爹娘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心下一喜,不过转瞬又为了怎么进去泛起愁来,今日连窗子都未开,四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可愁坏了季长安。
正愁着,屋里就传出了那让她红了眼眶的声音。
“老爷,夜深了,睡了吧。”
阿娘的声音一下子击到了季长安内心最深处,全身的黄毛都刺刺得竖了起来。
沉寂了好一会,房间里才又有了声音。
“宦娘,你说若是我们当初不曾听信那道士的胡言乱语,安儿是不是本该快快活活的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会死,更不会连尸首都找不到。”声音到最后,只剩哽咽。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还嫌我哭得不够多么?”阿娘轻泣的声音入了季长安耳朵里,心里也跟着堵得慌。
虽未能看见阿爹阿娘此刻的样子,却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的死让爹娘如何痛心。若是可以选择,她宁愿当初从未嫁人,此生常伴爹娘身边足矣,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一下猛然拍桌子的声音将季长安吓了一条。
“那天杀的老道,说什么安儿若留在临城必有性命之忧,若非如此,我有怎么会忍心让安儿远嫁京城呢。可恶,可恶至极!”阿爹紊乱的气息连站在屋外的季长安都能清晰的听到。
“老爷莫要这样,安儿已经去了,若让安儿看到你这样可怎么能安心。只可怜我那女儿,因着我们两个老糊涂才会有此一劫,哎。”
“阿爹,阿娘。”季长安身体轻颤,压抑着闯入的冲动,进去了又能如何呢,她什么都做不了,做不了。
季长安一直待到屋里熄了灯,才打算离开。虽没有当面看到爹娘,但能听听二老的声音就已经满足了,来日方长。
回到书院的房间,苏持还未回来,季长安跳上床,人模人样得斜靠在还未曾打开的包袱上,不时地往房门处望一望,抱怨着苏持怎的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等得久了,困意袭来,便就着包袱睡下了。
季长安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一个长得很像苏持的人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季长安心想,如果苏持穿上男装,估摸着就是那副模样。
梦中,她如愿到临隐书院读书了。那长得像苏持的男子与她分到了一个房间。
睡下时,她对他说:“床你我各分一半,杯水为界,不可越界,知道么?”
他明媚一笑,“你说怎样便怎样吧。”
下一个画面里,先生在堂上传授琴艺,他拨弄琴弦,神色专注。
她双手附在自己的琴上,目光却在他身上。
当目光撞在一起,他对她轻轻一笑,道:“好听么。”她愣愣地答:“好听。”
第三个场景,两人在郊外赛马,她频频挥鞭,马儿跑得极快。
他在后边不停道:“长安,慢些。”
她神色得意,转头对他道:“可不能慢,今日我定要赢你,你说过,赢了,便要许我一个愿望的,可不能忘了。”
他无奈一笑,只得努力追赶。
眼见着便要到达约定的终点,她嘴角上扬,再次扬鞭,谁料马儿前蹄突然向上高高抬起,她控制不住,狠狠跌在了地上。
他焦急上前,“长安,怎么样?”
她答:“脚,很疼。”
他掀开她的裤腿,只见上面被划出一道口子,正溢出鲜红的血。
他从怀里拿出一抹白娟,小心的缠在她的伤口上。
她一边忍着他,一边调笑他:“你一个大男人,怎的还随身带着白娟啊?”
他低着头看着她的伤口处,她看不到表情,只听他说道:“某人平日里马马虎虎的,我只得替她带着。”
“某人?某人是谁?”她思索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驳斥道:“我哪里马马虎虎了,你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定要你好看。”
后边的话季长安已经听不真切了,只感觉两人说了很久,最后她与他共乘一骑,幽幽在夕阳下向着回城的方向去了。
画面再次转换,是热闹的夜市,临城的夜里难得有这样热闹的时候,除了少数的几个节日外,基本是见不到这样的场面的。
她与他牵着手,扬着笑,慢慢从热闹的人群中走入了寂静的小河畔。
她目光中满是期待,仿似在等他开口说她想听的话。
他双唇紧抿,面色犹豫,欲言又止。
她面色越发冷凝,几近绝望,欲转身离去。
他忙抓住她的手,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目光,颤声道:“长安,你说,你是女子,可知,我亦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