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疑这一晚翻来覆去,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老西儿说的三个禁忌。同屋的侯三,呼噜打得震天响,赵不疑眼前都是成群的海鸟、瞪着大眼睛的死鱼。
实在难以成眠,赵不疑悄悄披了件衣服往甲板走。深夜的海风砭人肌骨,赵不疑刚出舱门就被激了几个喷嚏。海潮拍打船体,让周围充斥着浪花的呼喊,他凭风而立,想起远在天水的谢文心,隐隐有些担忧。
他有些后悔贸然答应宋磕巴出海,如今生米煮成熟饭,更不好意思不辞而别了。可是天水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不知道申屠贾会怎么料理雷公台的事情,如今太昊宫里肯定是一团乱麻吧!想到这,他真希望马上结束舟山的事情,还了宋磕巴的人情,赶回天水去见申屠贾、谢文心。
正在沉思,赵不疑隐隐觉得脊背发凉。常年练就的养气功夫,让他对周遭的环境十分敏感,他猛地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
赵不疑假意回过头去,双目微闭,竖直了耳朵细细感知。几秒后,他再次回头,对着身后不锈钢楼梯的一处角落大喊:“出来!”
借着皎洁的月光,赵不疑朝着那一处阴暗角落看去,只见一个瘦小身影缓缓走出,双手高举过头顶,嘴里说着:“是我,小赵。”
“二舅!?”
那人慢慢凑近,赵不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部轮廓:尖嘴猴腮,两颗门牙高高凸起,带着一脸谄笑。长成这个德性,肯定是二舅了。赵不疑心里暗暗说道。
“二舅,你怎么在这条船上?”赵不疑揉揉眼睛,再次确认,眼前的人确实是二舅无疑。
二舅脸上露出浮夸的笑容,说道:“我这不是怕你出事儿么。”
赵不疑啐了一口:“你可别他娘的废话了,说,你为啥跟着我?”
二舅一脸冤屈:“我说大外甥,好歹我也长你几岁,你上来就骂娘,岂不是把你姥姥也骂了?我是真担心你,跟你在一起混那个小矮子,可不是个善茬!”
赵不疑一听,马上带着二舅坐在楼梯上的僻静角落,方才问明白来龙去脉。原来宋磕巴是盗墓行的老手,一年前在安阳掘墓时,不小心凿开了水银池,死了十多个人,都是他手下的小兄弟。这些人的亲戚不干了,私下找到宋磕巴要赔偿,而且要的都是天价,宋磕巴就躲到了山东。二舅是那次盗墓活动的出资人之一,见生意赔了本,就一路单枪匹马跟到莱州,正要下手,却见到赵不疑和宋磕巴混在一起,便一路跟到船上,给了二副碾子五万块钱,化装成水手想要见机行事。
赵不疑皱着眉头听完,觉得这件事太过复杂,就凭高速路修车厂那件事,他也隐隐感觉到宋磕巴手段凌厉。想到这他说:“你可真胆大,你知道宋磕巴手有多黑么?弄不好把你扔进海里喂鱼!不行,咱们得赶快走。”
二舅连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别啊!我要是走了,这钱可就要不回来了!再说,现在船都快开到公海了,要想跑只能跳船啊,我可不喂鱼!”
“那你想怎么办。”赵不疑下意识看了看手表,今天这事儿太过危险,如果侯三半夜起床找到这里,事情就不好办了,毕竟宋磕巴是侯三的发小。
二舅四下望望,拍了下赵不疑的脑袋低声说道:“说你笨你还真不聪明!你就装着不认识我,到时候你们挖到了宝贝给我顺一点,这事儿不就结了么!”
赵不疑心里觉得好笑:“我说二舅你怎么像个三岁小孩似的呢?你天天在船上晃悠,那宋磕巴早晚都会发现你啊!”
二舅道:“这你甭管,我自有藏身之计。你就负责找到宝贝,到时候二舅亏待不了你的,啊!”
赵不疑此刻真的是哭笑不得,他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二舅,打小他就知道,这个二舅是个只认钱不认人的混不吝,如今偷偷摸摸上船追债,万一被宋磕巴逮到,这事儿就说不清了,搞不好还会牵连侯三。没办法,既然已经进了公海,只能先稳住二舅,不让他轻举妄动。
想到这,赵不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铜钱样式的金属片、递给二舅:“我跟你说,你千万别给我起幺蛾子,有事你就吹这个,平时给我藏好了,到时候出了事谁也保不了你!”
二舅拿了哨子,千恩万谢,一个鹞子翻身下了楼梯,三两步腾挪就消失在阴影中。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更遇顶头风。赵不疑回到屋子,看侯三依旧睡得死猪一般,心里暂时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二舅和宋磕巴正面撞上,这事儿必须慢慢渗透。
第二天海上风平浪静,浪岗山在海平面浮现的那一刻,引来驾驶舱里的欢呼声。
“无风三尺浪,有风浪过岗。”浪岗山列岛由十七个岛礁组成,浪大风急,故名浪岗。宋磕巴手中的海图写得明白,南宋沉船的位置就在浪岗山东北部。以此地为依托,船只进出公海都十分方便。接近浪岗山,船速明显减缓,老西儿一言不发地掌舵,生怕撞上暗礁,对旁人的交谈充耳不闻。
宋磕巴喝了一口酒,得意地说:“看吧,前面那一长串岛礁,最东边就是了。你们别看浪岗山这么小,可是在元朝《昌国州志》就有记载,那时候叫做浪港山。后来这地儿一度被作为军港,有驻军,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
宋磕巴的船,是一艘邮轮改装的打捞船,船尾有一台巨大无朋的起重机,在海面上犹如一条食人巨兽,十分威风。船舶缓缓驶入岛礁,最终在一处避风口停下,船上卸下两条摩托艇,宋磕巴带着赵不疑等人往海岛开去。
海水拍打在摩托艇防风罩上,赵不疑心里直犯嘀咕,心说这宋磕巴到底是来捞沉船的?还是来度假的?宋磕巴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笑着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咱先拜了码头再说。”
所谓的拜码头,就是一种祭祀仪式,各地皆有不同。舟山的规矩,渔民出海,果品三牲是少不了的,都要举行一个仪式进行供奉,保佑一路平安。
浪岗山东礁上,几座茅棚十分扎眼,应该是过往渔民避风的地点。茅棚旁边是一座用卵石搭起的台子,一人多高。宋磕巴将带来的果品点心、牛羊肉放上去,点燃三炷香火,虔诚地跪下。
赵不疑见状也不好故作清高,也双膝跪地,祝祷出海顺利。就在众人刚要起身的时候,船长老西儿望着东南天空,瞬间脸变了颜色:“不好,龙王鳞!”
众人顺着老西儿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天上忽然出现一层鳞片状的白云,密密麻麻、整齐有序。
“龙王现身,万物鲸吞。”老西儿嘴里念念有词:“龙王鳞来了,咱们快躲一躲。”
赵不疑见天上晴空朗日,就问道:“太阳这么大,应该不会下雨吧?”
老西儿一边儿打开背包、取出绳索,一边嘀咕:“你们这些生茬子,啥都不懂。龙王鳞看上去没啥,不出十分钟这天气就会阴下来,再过十分钟就会下雨。咱们回去是肯定来不及了,还不赶紧帮我把摩托艇绑好,都想做水鬼啊?!”
这几个人里,老西儿的经验最丰富,既然他发话了,众人也不含糊,手脚麻利地把绳索套在摩托艇上,另一端紧紧绑在礁石上。说话间,就感觉天上的日头渐渐暗下去,海风开始往岸上吹,刮得人脖子疼。
“快走啊!”老西儿见众人绑好了船,挥手招呼。
赵不疑等人不敢怠慢,跟着老西儿走到一处隐蔽地。这个地方三面都是高大礁石,在底下形成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空地。老西儿趁着没下雨,砍了几块龙抓槐的枝干,眼看着风云变色,抱着树枝就往回跑,还没跑到,大雨就来了。
“不好不好,龙王要发怒嘞。进了浪岗山,阎王离人三尺三。咱们今天怕是出不去嘞。”老西儿蹲在角落,双手抱住瑟瑟发抖,嘴里还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先是豆大的雨点浸湿礁石,几乎是转瞬之间,浪岗山列岛风雨大作,海风席卷着雨点摔打在地面上,隐蔽点四周的一片碎石地面瞬间全部打湿。雷声从远处传来,仿佛巨龙的咆哮,阴暗的天空笼罩万物,让人辨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
宋磕巴自从进了隐蔽点就一言不发,显然他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此怒号的狂风,很有可能把他们几个全都困在这里出不去,来的时候又没带什么通讯设备,现在一切都只能看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