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疑坐在吧台,手里擎着一盅老白干、一口喝掉,发出“啊”的一声。与他同坐的,是侯三、宋磕巴,三个人对着一枚瓷片默默不语。
“听说过南海一号么?”宋磕巴率先开口。
“什么一号?”赵不疑被问得有点儿懵,刚才他一直在想谢文心的事儿。
“南海一号,一艘宋代沉船。87年,这艘船在广东阳江被发现,船上装有七八万件瓷器。”侯三说道。
赵不疑不在古董圈混,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侯三好为人师,见科普的机会来了,便滔滔不绝道:“中国的英文名称叫china,是瓷器的意思。一直以来,人们认为外国人把中国称为瓷器国,实际上呢,是先有china这个单词用来代表中国,后来外国人才把所有的瓷器都称为china。运往外国的瓷器,被称为外销瓷,主要通过两条运输线路出口,一条是河西走廊、一条是印度洋。而印度洋这条运输线,就被称为海上丝绸之路。在南宋,海上丝绸之路主要从三个地方出发:福建泉州、广东广州、浙江宁波。咱们这次要打捞的沉船,就是从宁波出发、经过舟山群岛的南宋沉船。”
宋磕巴点了点头,说道:“瘸子说的不错,咱们手里这块瓷片,是五年前我从舟山一个渔民手里意外收到的。赵爷你看,这瓷片表面的花纹。”
赵不疑拿起瓷片,果然,这瓷片呈青白色,质地坚硬、光泽鲜亮,上面雕着一朵菊花,简洁大方、甚是高档。说话间,宋磕巴让助理递过来一个保险箱,打开后,取出一个瓷碟,展示给赵不疑看。
“赵爷你看。你把手中的这个瓷片,和这个完整的瓷碟对比一下。”
赵不疑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发现来自舟山的碎瓷片,与保险箱里的完整瓷碟十分相似,都是地地道道的龙泉窑白瓷。他惊得猛回过头,只见宋磕巴含笑冲着他点头:“这个完整的瓷碟,是我在马来西亚收到的。”
同样款式的两件瓷器,一个来自中国舟山,一个来自马来西亚,这意味着两地之间有一条贸易通道,而这条通道,正是海上丝绸之路。
赵不疑用手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这两件瓷器的形制,问道:“这不会有假吧?”
宋磕巴用手指点了点瓷碟的底部,说道:“赵爷,您上眼吧。你看这里,是承重的地方,宋代人烧制的时候这里是没办法上釉的,故而会露出褐色的土胎。仿制品虽然能做出同样的釉色,甚至同样的开片,但是这种红褐色的土胎是没法仿造的,所以我敢保证,这两件东西都是真品无疑。”
“也就是说,曾经有一艘远洋船从舟山出海,把瓷器运到了马来西亚?”赵不疑问道。
侯三指着世界地图说道:“不止是马来西亚,从海上丝绸之路开出去的船,能够到达印度次大陆、阿拉伯半岛,最后到达欧洲,这是一条漫长的航线,也是中国瓷器远销海外的生命通道。龙泉窑的瓷片在舟山发现,就证明了有一条这样的运瓷船、在出海不久后就因为某种原因沉没了。而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找出沉船点。”
三人面面相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艘运瓷船往往代表着上万件文物,如果能把这样的船打捞上来,不仅这辈子不愁吃喝,就算是下辈子也能吃香喝辣。说干就干,在到达公海之前,他们必须找到海图上用来参照方位的小岛——浪岗山。
船长叫老西儿,大副是他从小带大的徒弟,叫碾子。赵不疑三人兴冲冲地走进驾驶室,却被泼了一头冷水。老西儿五十多岁,一脸大胡子,看起来凶神恶煞:“找个吊毛!今天是初一!”
宋磕巴一拍脑门:“哎呀!日期算错了!”
剩下赵不疑跟侯三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经过碾子的仔细解释,才明白:初一,是月球、太阳、地球成一条直线的时候,这一天从地球上看不到月亮,所以古人也把这天称为“朔”。这一天,月球和太阳同时处在地球的一侧,巨大的引力会掀起海潮,所以说,初一、十五必涨潮,这几乎是妇孺皆知的事情。
经验老道的宋磕巴选在这天出海,虽然避开了平常浮在海面、会威胁航行安全的暗礁,但是也让海平面上的岛屿难以辨认。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眼看着舷窗外太阳西沉,今天要想找到浪岗山已经是不可能了。宋磕巴抽了好几根烟,猛地一跺脚:“算逑!今天不开了!”
老西儿一听十分高兴,马上减速,嘱咐了碾子几句,跟着宋磕巴等人去喝酒了。老西儿酒量奇大,专门爱喝老白干儿,三杯酒下肚,给众人讲起了他出海的经历:
老西儿是山西人,本姓闫。民国时期,山西出了个阎锡山、人称闫老西儿,所以街坊就照样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老西儿。
那年老西儿三十多岁,天天无所事事,家里就花了点钱,送他到青岛港做水手。那件怪事儿就发生在他第一次出海。
那艘船叫福田号,三千多吨的大邮轮。老西儿第一次上船,还没出公海,就吐得直不起腰。三副是他老乡,对他蛮照顾,把他送到客舱睡下,半夜的时候,怪事儿发生了。
先是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些船员的呼喊。老西儿是个生茬子,也就没人叫他。他偷偷扒开门缝往外看,一个水手迎面跑来,“咚”地一声重重把门关上,大喊道:“别出来!好好待着。”
老西儿不敢多问,就在那不足三平米的狭小客舱里,向窗外望去。这时大船已驶出公海,往俄罗斯的海参崴开去,公海上一片漆黑,舷窗亮得能照出人影儿,根本看不到外面。走廊里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老西儿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就这样过了三四个小时,猛地听到有人踹门,门外的人喊道:“快开门,我三副!”老西儿一听不是外人,就赶紧爬下床开门。只见那三副浑身是血,表情狰狞,催促老西儿快跟他一起走。老西儿吓坏了,但知道三副不会害他,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走。一路上,只见走廊里全都是莫名其妙的呕吐物,还有血。
这时走廊里已经没有别人,三副领着老西儿往甲板走。出了二等舱大门,三副重重关上,锁死门上的圆形栓。甲板上站满了人,有的衣服都没穿好,在海风下直发颤。三副表情慌张,嘱咐老西儿不要随便走,站在甲板上等救援,自己则返回驾驶室。
甲板上好几十人,面面相觑,竟然安静的出奇。空气中,除了海浪打在船头的哗哗声,一片死寂。老西儿谁也不认识,也不敢多问。不一会儿,刚刚锁死的二等舱内,传来哐哐的敲门声。老西儿盯着舱门不敢动,那声音越敲越响,还夹杂着女人的惨叫。
一直等到太阳升起,海平面远处,一艘大船隐隐浮现。大船靠近后,放下几艘小舢板,上来了十多个身穿防化服、手拿武器的神秘人。三副这时回到甲板,甩给老西儿一件防化服:“走,跟上。”
老西儿不敢不听,壮着胆子穿上衣服,跟着三副进了二等舱。二等舱走廊内,多了两具尸体,一具大腿没了,另一具、脸部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已经辨不清是男是女了。船舱的墙壁上、地板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经过一晚上的风干,已经成了恐怖的血片、像干涸的土地般龟裂。
众人听了老西儿的讲述,无不脊背发凉,忙问后来怎么了。老西儿笑着饮了一杯老白干儿,摇摇头不做声。
这个故事太过离奇,宋磕巴似乎感到了气氛有些尴尬,便笑着转换话题:“别瞎jb说了,你还是讲讲自己咋当上船长的吧!”
老西儿皱了皱他又粗又短的眉毛,似乎并没有转换话题的意思:“你们刚上船,不该动的东西别乱动。我说的这个事儿,还不是最怪的,要是你们到处乱跑,自己命没了不打紧,连累我们一船兄弟受罪。”
赵不疑对老西儿没什么好感,觉得他粗鲁又蛮横,便说道:“你放心,我们是工作去的。但是你最好也跟我们讲清楚,到底什么不能碰。”
侯三见老西儿很没礼貌,也说道:“对呀船长主席,我们总不能房门锁都不能碰吧?”
老西儿似乎有点喝醉了,回答说:“船上的禁忌很多,但主要有这么几条,一是不能坐在钢缆上,我见过钢缆崩断,把人大腿扫没的。二是不能打海鸟,你们生茬子就爱玩,乱打海鸟是要遭报复的。三是吃鱼的时候别他娘给我翻面,盘子底下的鱼肉吃不到,就把鱼骨头挑出来慢慢吃。就这三条,我保你们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