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元二十年,春。
细雨微斜,长长的街道上几乎没有几个行人,一张红色的油纸伞突兀的出现在世间,便是青巷细雨图中唯一的色彩。
油纸伞上用漆黑的油墨绘着几朵传神的荼蘼花,似是比红色更夺人眼球。
一双绣花鞋踩在湿湿的路上,几滴细雨不堪寂寞也抢着落在鞋面上。
伞下藏着一位美人。
她身段苗条,一身白衣绿裙的曲裾,腰带上绣着盛放着有花无叶的彼岸花,将她的细腰勒的更诱人了。
她莲步轻移,缓缓走过青石巷,连这陈旧的天气都因她便的欢快起来,她步伐坚定,不急不慌的向这巷尾一家酒楼走去。
“老板,你回来了。”
酒楼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打扮利落的小二迎了出来,他殷勤的伸手,准备接过还在落水的油纸伞,口中恭敬的对少女打招呼。
少女缓缓收起遮雨的伞,她的容貌终于照在光日之下。
这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之美人,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
少女除了左手的玉镯外,并无别的配饰。眉心的梅花花钿将她映照的格外光彩照人。
她口吐兰花,“今日有客,准备吧!”说着便飘进了酒楼。
小二恭敬的答应着,也不曾多问一句,老板怎知今天会有客人。
作为在这家酒楼已经当值五年的小二,他可是知道他们酒楼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规矩。
小二处理好手中的油纸伞,便也跟着进去了。
雨渐渐的大了,雨声带着几分绮丽,但又仿佛是留在这世间不公的倾诉,又如同小孩的眼泪,哗哗的哭个不停。每个从天而降的雨滴,都美人落幕最凄凉的别景。
雨越发的大了,小二就静静的看着雨,似乎这雨下的颇为痛快,看那雨珠狠狠的砸在地上,似乎在挥洒着每一个人的人生。
突然雨滴的终点出现了一个障碍物,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是的,出现在巷子深处的酒楼门口的只能是一个人,一个男人或者是一个女人,没有别的区别。
秦非韩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这个传说中的酒楼门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酒楼的牌匾,‘荼蘼客栈’。
一个酒楼,一个叫‘荼蘼客栈’的酒楼,这个酒楼不做生意,只卖酒一种荼蘼酒。
荼蘼酒啊!
秦非韩的眼中有几复杂,荼蘼客栈冠绝江湖,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是他已经走投无路了,这似乎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坚定了目的,看了门口的小二一眼,义无反顾的跨入了深渊,从此刻开始,他的人生将会迎来一个转折。
进门后,他第一眼便看见了坐着的那位美艳的女人。
秦非韩第一眼看去,必然是看见她眉心的梅花花钿,这样显眼的标志,想必这位就是荼蘼客栈的老板娘了吧。
秦非韩礼貌的对老板娘抱了抱拳,“我要荼蘼酒。”
雪寒霜嫣然一笑,“侠士可知我荼蘼客栈的规矩?”
“什么规矩?”秦非韩挑挑眉。
“荼蘼客栈,只售荼蘼酒,但在我这,我的酒有三种人是不卖的。”
“哦,哪三种人?”
“第一,皇亲国戚不卖;第二,高官权贵不卖;第三,武林名宿不卖。”
秦非韩哈哈大笑,显得很是高兴。“那感情好,我都不是这三种人中的任何一种,看来老板娘的酒,可以卖给我了。”
雪寒霜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还有第四呢,侠士急什么?”
她捂着嘴巴,腼腆的笑了笑,显然对于这位落魄但豪爽的侠士很有几分好感,否则,她早就把这不知规矩的家伙轰出去了,又何必在这里多费唇舌。
秦非韩对女子,尤其是漂亮极了的女子总是多几分耐心。“哦,愿闻其详。”
“第四,我看不顺眼的,不卖!”
“好个第四,佩服佩服,不知老板娘有何指教?我算不算是看的顺眼的那一类人呢?”
秦非韩似是很有几分自信,显然不认为老板娘看他不顺眼。
“侠士能让我展颜一笑,那自然是我看的顺眼的人了。公子应该知道,这荼蘼酒可是价值不菲,我看公子这两手空空的走进来,似乎没有能让小女子能相信你能买得起这一杯酒的本事。”
说着似乎颇为遗憾的样子。
秦非韩胸有成竹的笑了笑,“是吗?看来老板娘是答应卖给我酒了,我能找到这里来,老板娘就应该相信,我可不敢开荼蘼客栈的玩笑。”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叠金票。
“大通宝号,100万两黄金的金票,全国通兑。老板娘,请查看。”说完,将手中的金票往雪寒霜的面前递了递。
“侠士果然是个痛快人。”雪寒霜笑了笑,这是她今天第三次笑,她毫不客气的手下。
“我就欣赏像你这样的英雄豪杰,有些来我荼蘼客栈卖酒的人,不懂我荼蘼客栈的规矩,竟然还有要求先验货的。我就纳闷了,怎么会有这样不知规矩的人,还能从别人嘴里知道我的荼蘼客栈?我的客栈可不是谁想知道就能知道的,毕竟像荼蘼酒这样珍贵的东西,这世上可就只有我荼蘼客栈有。”
雪寒霜骄傲极了,她像个孔雀一样抬高了自己的下巴,似乎这样就能让别人明白她本来就比别人站得更高。
秦非韩淡定的开口,“劳烦姑娘给我一杯浮生酒。”
“侠士真着急,花这么大的一个手笔,只是买一个可能,值得吗?”
雪寒霜居然有几分犹豫,这是她卖荼蘼酒的第二十个年头了,她居然会因为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心软,她刚说出口便后悔了,她不是一个人,怎能如此任性。
但看着这个清新俊逸的少年,她又不悔了,罢了,她又不缺他这一笔,就当时日行一善吧。
“我心意已决,请老板娘成全。”秦非韩自然听出了雪寒霜的告诫之意,心中有几分动容,这是第一次有素昧平生的人对他发出善意的提醒。
但他今天走到这里,就是为了传说中的荼蘼酒,他并不打算半途而废。
雪寒霜的心情很复杂,她将金票随手甩了甩,第一次有几分艰涩的开口说:“已经点清了,一百万两黄金,一分不少,一分不多。小二,给这位客官一杯荼蘼酒。”
“好嘞,客官稍等。”候在旁边的小二应了一声,变进了后厨,很快便端了一只杯子出来。
那是一个杯子,一个黄金做的杯子,杯子上的花纹出自神匠白眉老人之手。
就这个杯子,它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黄金杯了,它是一件艺术品,是一件可以让很多喜欢黄金事物的收藏家一掷千金的宝贝。就这一个杯子,恐怕足以值数百万两黄金。
杯中满盛的淡绿色的液体自然便是荼蘼酒。
秦非韩心中自嘲了一下,100万两的金票,可是他这一生的积蓄,没想到就换了这么小小的一杯酒。
看到小二举在他面前的酒杯,秦非韩端了起来,在手中晃了两圈。杯盏中的酒水随着他的动作,浸湿这杯壁,除了颜色,似乎和普通的酒没有什么两样。
他端酒杯嗅了嗅,真不觉得为什么这浅浅的一盏酒就值整整100万两黄金。
也许花钱买这样一杯酒的人都是傻瓜吧,他也将成为一个傻瓜。
秦非韩运了运气,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他下意识的豪爽一掷,黄金杯便落在地上发出铿锵的撞击声,没有人阻止他这样做,小二默默的站在旁边。
雪寒霜站起身来,似乎是打算离开了,她走了两步,回过身来。“我是雪寒霜――如果你真的聪明的话,我们便不要再见面了吧!”
话落,她便已不见了踪迹,似乎只要收了金票,她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这杯酒是否能达成买酒人的心愿已经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侠士既然已经饮了酒,就请自便吧,小的就不远送了,侠士路上小心,这酒后劲很大,还是先找个地方醒醒酒吧。如果侠士想再喝一杯,请明日赶早。”
小二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客栈里响起,秦非韩莫名了看了小二眼,这小子是卖酒卖疯了吧?
这么贵的酒,一个人一生恐怕只能买得起一杯吧,怎么会又去买第二杯!
而且一杯酒便会醉吗?这是他听过最大的笑话。
秦非韩并不把小二的话放在眼里,他转身大步走向雨中,倾盆的大雨,洗刷着整个世界,也洗刷着秦非韩的眼睛。他被这雨砸的几乎睁不开眼,但他在心中却感觉到了一份痛快。
一份从十年前开始就不曾有过的痛快。
走着走着,似乎雨停了,起雾了。
秦非韩忽然感到眼前一黑,莫非酒中有毒。
这是他意识清醒的时候闪过唯一的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