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来敲门,“程小姐,公子说你若是起了便用些白粥,若是不想下去,就在房间里用。”
程苇杭开了门,“不用了,我下去吧。”
许瑾良没有料到她竟会下来,虽吃惊,但面上还是平淡的,“方才程府的人送来了你的衣服,一会儿叫人给你收拾了,你身子怎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已无大碍。”程苇杭在他对面落座,吃了两口粥便不再吃什么。
“长清方才来过,见你还睡着就先走了,他留了话,说你若是醒了,是一定要见一见他的。”许瑾良等着苇杭的回话。
“我谁也不想见,你就说我还是不舒服,见不得旁人。”苇杭说罢就起身上楼。
许瑾良愣了愣,旁人?程靖安是她亲兄长,算起来,是要比程玉轩还是亲的,怎么算得旁人?
……
程苇杭程家的人一个也没见,愣是在许公馆住了半月,每日的饭食用的极少,身子眼见着消瘦下去。她算好了日子,许瑾良也该离开北平,回西北去了。
“许先生,算算日子,你也该回西北去了。”程苇杭难得主动找许瑾良,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索性也不兜兜绕绕,“我记得大哥大嫂回去的时候说,许老夫人想让我端午的时候去西北,我想去看看。”
许瑾良听她说这个倒是吃了一惊,“是不是太早了些,才订了婚事,只怕程家有些话会在背地里说。”
“是程家给我定了亲,如今又不愿让我走,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程苇杭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轻呵了一声。
“端午还有半月,是不是有些早了?”许瑾良斟酌着日子,“不过你若是想出去转转,倒不一定非得去西北,去香港不错,那儿我也有熟人,我大姐在哪定居。”
“香港?”程苇杭轻声道,“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北平。”这个伤心地,多事地。
“那好,我和程家通个电话。”许瑾良说罢就先放下手里的工作,拨动电话机的转轮。
苇杭在一旁看着,心头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
许瑾良抬头看了一眼苇杭,“嗯,她在。”
“苇杭,你大哥。”许瑾良把电话把手递给她,苇杭接住,仿佛是握着千斤重的东西似的,郑重的放在耳边,听着熟悉的声音。
“苇杭,听沛民说,你和他要去香港,正好你可以散散心,顺道去西北的话,只怕没个一月是回不来的,你,注意安全。”
“嗯,我会的。”苇杭开口道。
电话那头一瞬空挡,然后又响起另一个男声,“苇杭,我是二哥,记得早点儿回来,程家才是你的家。”
程苇杭在这一刻轰然崩溃,这些天装出来的镇定,轻易地被程玉轩一两句话给打破,她没有说话,只留下艰难抑制的抽噎声,虽然程靖安和程玉轩都很默契的没有提那件事,但谁又能说同那件事没有丝毫的关系呢?哪怕是程靖安,哪怕是许瑾良,只不过是一个难以面对,一个可以心安理得。
程苇杭没听清许瑾良又同他们说了什么,匆匆挂断了电话,追赶上跑出去的苇杭。
“苇杭,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这般,谁心里都不痛快。”许瑾良叫住她,站定。
“可我忍不了,我不是大哥,能虚情假意,不是二哥,能冷血无情,不是你,长袖善舞……”苇杭背对着他,眼泪止不住的流下,“你们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逼我?是不是要我同大哥那样活着,或是安彤那样从大桥上跳下去?”
“程苇杭,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要伤了多少人的心?”许瑾良终于没忍住也爆发了,“方慕谦死了,他已经不在了,可这世上不仅仅只有一个方慕谦!你的命是你父母给你的,不是你随便想作践就作践的。你不仅仅是程家的女儿,你还是许家的媳妇,你一直为了一个旁的男人寻死觅活,许家的颜面何存,我许瑾良如何自立?”
程苇杭缓慢的转过身来,“你终于说实话了,你们在意的,不过是这个名分,程家女儿,许家媳妇,可又有谁在意过程苇杭这个人?”
“苇杭,方慕谦死了,可你还活着,你的命若当真只有风月,就算是现在跟方慕谦去了,我不会拦着你的。”许瑾良说出这几句话,眼睛却盯着程苇杭的举动。
程苇杭片刻失神,“从此以后,我的命里,再无关风月。”
许瑾良像是心口被人狠狠锤了一记拳头,再想说什么似乎都抵不过她那一句,此生无关风月。
两人一连几日没有说过话,虽同在一个屋檐下,但碰面次数都屈指可数。
苇杭每日只有翻阅报纸,但她从未见报上有什么关于那件事,分明是那样大的事情,就这样被压了下来,不见只言片语,只因为,涉及到了程家,程家女儿。但报上程玉轩的新文不少,年轻有为,连续立功,监察部长,这一类的字眼苇杭都已经看倦了,可谁又知道,这些功勋都是踩着旁人的性命得来的。
程靖安的消息想比到微不足道了,都是些娱乐八卦。苇杭也没有心思瞧下去了,整日里躺在床上人都没有精气神了。
苇杭推了门出去,外面安静得很,佣人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想着许瑾良应当出去了,便有些肆无忌惮的感觉。
下了楼,又瞧见那架钢琴,扯了蒙在上面的布,坐在凳子上,双手落在琴键上。手指先按着顺序,把几个音都弹了一遍,试了试音准,想来应该是许瑾良调过了,音调都是准的。这年头在北平找一个调音师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他的能耐,可见一斑。
想也没想,落在琴键上就是一首卡农,这是她练习最多,也最为熟悉的曲子。
一曲终了。
“想不到,你竟还会这些个西洋乐器。”许瑾良站在苇杭身后,“弹得不错。”
苇杭一惊,没料到他会在家,“你什么时候来的,竟没有一点儿声。”
“吓到你了?”许瑾良笑,“哪里是我没有声,是你太专注罢了。”
苇杭没说话,在凳子上坐着,觉着有些尴尬,不知道是再弹一曲,还是回房间去。
“对了,后天去香港,我定了机票。”许瑾良看了一眼她,“行礼不用带太多,衣物尽量清亮些,那边儿是要热一些的,你等会儿就收拾出来吧,我找人托运过去,也好过提太多东西,路上麻烦。”
“嗯,我这就去。”苇杭仿佛抓了跟救命稻草,忙上了楼。香港那边应该是要比北平开放许多,旗袍带两件就够了,其余的都带成洋裙,鞋子两双也就够了,黑白两色是如何都不会错的。
收拾好了便让人拿下楼去,自己则坐在梳妆镜前。气色比前两日好了许多,只是身子还是清瘦。
瞧着自己一身的睡衣,想着换了,闷了好些天,出去走走。
便解开纽扣,正脱下上身的睡衣,露出大片光洁的脊背。
门忽然的被推开,“你……”许瑾良只瞟了一眼,便极其速度的关了门。
苇杭又把睡衣穿好,见他还在门外,“有事吗?”
“我想问问你,北平有什么土特产,去香港总是要拜访大姐的,总不好空着手去。”许瑾良不经意飘过她漏出来的一小片脖颈,其实苇杭对着梳妆台换衣,他从镜子中看的还算清楚,虽然只是一瞬,但白皙的肌肤,精致的锁骨,还有隆起的曲线,就像是刚刚成熟的果子,还泛着点儿青涩,引人遐想。
“土特产的话,吃食我倒是知道不少,烤鸭,果脯,茯苓饼,秋梨膏,酥糖,还有六必居的酱菜。”程苇杭极认真的的数着,“不过,光吃食是肯定不够的,还有织毯,雕漆,景泰蓝的珐琅器,还有北平的玉器。”
许瑾良笑着摆摆手,“这些也就够了,你,收拾一下,陪我出去置办吧。”
苇杭一怔,还是应允了,“那好,你等我一下。”苇杭转身上楼。
程苇杭挑了一件米白色底子,浅绿色点碎的旗袍,一字扣简洁大方,瞧着人也清爽,再套一件薄短开衫,随意又不失典雅。在脑后盘发,不加金玉配饰,手上仅有一枚订婚戒指。
“走吧。”程苇杭下楼,对许瑾良道。
“嗯。”许瑾良看着苇杭的打扮,还算满意,“你总是不会令人失望。”
“嗯?”程苇杭惊奇。
“没事,走吧。”许瑾良先她一步,“我去开车。”
程苇杭看着他,仅仅是衬衫外面套风衣,都是暗色系的,他好像除了军装,便都是暗色系的衣服。
“愣什么?走啊?”许瑾良见她还在门口,呼唤道。
“好。”苇杭有些发窘。
仿佛很自然的做到副驾驶,安静的,注视着前方。
苇杭的手紧紧扣着门把手,心跳加速,有些紧张。她这是想起来,那夜的遇袭,怎么能不叫人后怕,“许先生,那夜的凶手,可曾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