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终于忍耐不住寂寞了,它虽然听不懂少年的音乐,但是,它能从这首曲子中感觉到优美的旋律。它的翅膀开始随着音乐轻微的颤动,像是再为少年打着节拍。
角落里的老人目光中透着骄傲和欣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只是工作上的任务,如今却与这些残疾的孩子,有了血脉相连的感觉,他发誓,这个大家庭无论有多难,他也要把它撑下去。
他突然叹了口气,口中喃喃道:“八年了,这也许就是这八年来成果的检验吧。”
随后,他的目光迷离,像是追溯着往事,他的整个人像是离开了这个赛场,游离到了八年前。
那是一场师生音乐会,桃李满天下的李学杰,意气风发的走上了舞台。他的学生开始鼓掌,这位恩师都四十几岁的人了,却是一头飘逸的黑色长发,这也许就是音乐熏陶下的艺术人形象吧。
一首合奏《葡萄熟了》,拉开了音乐会的帷幕,这场师生的音乐盛宴,也随之开始。
这位总是喜欢翘起左脚拉二胡的老师,令学生们怀念起当初自己跟着他学二胡时的情景。那时李学杰总爱说一句话,“琴里为艺,琴外为人。”意思就是,琴里讲究个人技术,琴外讲究人品,否则难以成为他的学生。
随着一首《葡萄熟了》演奏完毕,所有人的回忆又被拉到了现场。李学杰调了调二胡的弦,说:“我要拉上一曲二泉映月,这首曲子我曾在病床前为我一个学生拉过,他的名字叫小强。今天我的学生都到了,唯有小强永远不会来了,这首二泉映月,就算是我对他的回忆吧。”
有些学生不知道内情,疑惑的四处打量着,有些知道内情的学生,却是眼中含着泪水。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上午,他正在给学生上课,隐约感到教室门口有一个黑影在晃动。推门一看,令他大吃一惊——一个五官错位的男孩正惊恐地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
“我……我……”男孩支吾了半天,没说成一句完整话。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过来说:“你别怕,他是我的儿子小强,15岁,出生时脑颅骨发育不全,还得了脑瘤,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他的父亲撇下我们母子走了。”
老妇人说着,扯起衣裳擦了一下眼角的泪痕,“前几天学校也不让儿子上学了,说是怕影响其他学生学习。儿子回家后很伤心,几次想自杀,都被我制止了。家里有把旧二胡,儿子没事时总拉呀拉,也拉不成一支曲子,我和儿子来你的学校好多次了,在门外偷听你上课,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会收他做学生,可我不能拒绝儿子的天性,怕伤害儿子的自尊心……”说罢,老妇人掩面而泣。
“快请进吧,我收你儿子了,我教他拉二胡!”李学杰也哭了,他是个感性的人,从此有了这样一个特殊的学生。
遗憾的是,半年后,当小强能够完整地拉一支曲子时,已经病入膏肓,不久就去世了……临走前,李学杰坐在小强的病床前,为他深情地拉了一曲《二泉映月》……
这件事是李学杰不能忘记的,他是个洒脱的人,甚至有些放荡不羁、不拘小节。他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感伤的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然而,这场音乐会还没有结束,他便收到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令今后的他,从此陷入了感伤的世界,也从此与很多像小强一样的人,结下了不解之缘。
音乐会结束后,李学杰匆匆的赶到了组委。一进门他便问他的领导老姜。
“老姜,怎么回事?”
老姜一笑:“看来消息你是收到了啊。”他顿了顿接着道:“是这样,咱们市要成立残疾人艺术团,决定由你担任艺术总监兼指挥,而且时间紧迫,你的任务很重啊。”
李学杰愣住了,这件事太突然了,而且自己没有管理残疾人的经验,但是既然组委决定了,自己也只能服从命令。
他想了想于是问道:“团员在哪?目标是什么?”
老姜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这个……团员你自己去挖掘,目标是把我市建设成为残疾人文化示范城市。”
“自己去挖掘?”李学杰哭笑不得,老姜的意思就是,啥都没有,自己开发。
老姜看到李学杰的表情,更加尴尬了,赶紧站起身子搪塞道:“这个,你抓紧办吧,我有点事……”
他也不等李学杰回话,像只狡猾的兔子溜出了门外。留下了一脸无奈的李学杰。
接下来的几个月,一直坚持每天拉上六个小时二胡的李学杰,终于改变了习惯,这些日子他几乎没碰过二胡,当然这是被迫的。
他开始东奔西跑,搜集各区各县的有困难的残疾人,他认为,既然有了这么好的扶助社会的机会,一定要可着贫困的先来。
李学杰拿着这几天搜集来的资料,仔细的观察着,随后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名单上的一个名字,“就他了!我们先去找他!”
一旁的副总监陈辉,看了看李学杰指着的名字,顿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学杰,这个金玉泉是个瞎子,你把他弄回来做什么?”
这个陈辉是市残联直接委派过来的,可以说人家是正统,自己虽然是总指挥,但是原来隶属于文工团,所以李学杰听了朱辉的话,虽然有些不满,但也不好直接发作。
李学杰莞尔一笑说:“盲人不是残疾人吗?”
陈辉微微一愣解释说:“学杰啊,我们建立的可是残疾人艺术团,不是残疾人收养所,你想啊,一个瞎子,能学啥?”
李学杰指了指挂在墙边的二胡道:“阿炳先生不就是瞎子?”
“那怎么一样?阿炳是先学的二胡,而后失明的,再说世界上能出几个阿炳。而这个金玉泉……”陈辉停顿了一下,感觉也不好说的太深,转而继续道:“你想想,他连谱子都看不到,咋学?”
李学杰倒是满不在乎:“我听说他会点乐器,即便不会谱子也没关系,我认定他了。”
陈辉虽然老大不愿,但是他也听说过这个李学杰的为人,认定的事很难改变。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自然对这个搞艺术的长头发很是无奈。
李学杰看了一眼有些郁闷的陈辉道:“我现在就出发,车呢?”
陈辉一愣,然后抿了抿嘴:“车?没有。”
“什么?没有车我怎么去?那是高台子镇,一百多里路,你让我走着去?”
陈辉撇了撇嘴:“我有什么办法?上面就让我们成立艺术团,可什么都没给我们。况且你是总指挥,这事得你去沟通啊。”
“嘿,我说老陈,你可是正牌军,是亲娘的孩子。这样,这次我自己开车去,你赶紧和领导沟通沟通,起码也要找个住处啊,这人都要接来了,没地方住咋成?”
李学杰说完话,也不管朱辉答不答应,转身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