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伤亡惨重，这何时是个尽头？”位于吴军主站楼船上的沈星河蹙眉问吴之瑜。
与此同时，韩深也不忍再看幽灵鬼船上的具具焦尸、无数死在甲板或从战船跌落江中的将士，别过头去。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对抗过死亡的人，更知生命的可贵。
就是这一侧头，他却发现东山之上，悄无声息地飘起了莹莹火光。
一呼一吸间，火光越来越密，越来越近，越飞越高。
是孔明灯！
东南风急，成千上万盏孔明灯被扬上漆黑夜空，浓稠而苍凉的寒夜被这些透出橘色暖光的灯火一点点搅动，终于沁出些许柔情和温暖。
正在激战的两军将士，终于发现了头顶的万千孔明灯。突然就想起，在家乡的时候，每逢元宵佳节，和家人一起做灯、放灯，祈福来年平安的场景。
还可以回家吗？还能祈福年年平安吗？
今冬严寒，衣袍单薄，粮草枯竭。又冷又饿的时候、受伤流血的时候、沉入江心缓慢下坠的时候，明明都是麻木的……可是却在看到满天孔明灯的时候，蓦地就觉得心头那点热气还在，蓦地就眼涩鼻酸。
东山之上，一个孱弱身影还在奋力急书。每一盏灯，都写着“平安”。
十指尽数咬破，苍白的唇上沾染了鲜血，竟让少年血色尽褪的脸上有一种诡异地亢奋。一根手指写不出字了，换另一根手指再写；右手写不出字了，换左手再写。
多一个“平安”，就多超度一个亡灵。
“痛过也笑过，失落也复活。
淡薄或贪得，愚钝是沉默。
悔过又苛责，放下去成佛。”（注1）
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终于让诸葛支撑不住，他双眼一黑倒在了一堆尚未点燃的孔明灯中，却未发现右手凝结出了一把赤色钥匙又骤然消失在他的手心之中。
与此同时，凝望夜空天灯的韩深、沈星河也感到一阵眩晕，头顶天灯如星、旋转不停，一股熟悉的吸力袭来，被赤壁吸入的五个人又被抛出了赤壁。
吴魏两败俱伤，蜀胜——或许是天灯抚慰了亡灵，让赤壁之影有所感，这次赤壁之战虽然比以往惨烈，但却因为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伤亡反而更少。
***
船外的众人同样为赤壁之影中的漫天孔明灯而震撼，却又同时怀揣着焦急与不安。正束手无策之时，五个身影被赤壁抛了出来。刘辛、肖央、向轲、陈默再加百里守约，身随意动，瞬间一跃而起一人抱住了一个，轻巧落在“流云”甲板之上。
除了诸葛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被送进房里休息。其余四人在短暂的眩晕之后，都无大碍，被搀扶着坐在甲板之上。
等众人一阵忙完，再抬头看眼前的赤壁，早已与一般山岩无异，正所谓影终人散，之前的声光影仿佛被放映人决绝掐断投影、幕布一卷带走，只剩亘古不变的沉寂。
此时天光渐明，两岸绿树青山倒影，一江碧水浮寒烟，一叶白舟独徘徊。
“孙叔，启程吧，我们回吴地。”吴之瑜抹了抹脸上的黑色烟灰，通宵未眠的双眼布满血丝，“家主们很快就会发现东风祭坛易主了。”他神色恹恹地说道。
***
果然如吴之瑜所料，“流云”刚驶入吴地码头，就看到三位家主带人气势汹汹地站在岸边。
玩火少年这次火玩得太大，跑酷少年这次跑进了赤壁，而平日默不作声地内向少年则点燃了无数天灯、写了万字“平安”。
就像知道熊孩子闯了祸又无可奈何的家长，三分之地的家主们又气又心疼，偏头痛、心绞痛、高血压轮番在年岁渐高的几人身体里叫嚣。
吴地家主竟然是名四十多岁的女性，站在魏地和蜀地家主身前半步，相较之下虽身形伶仃窈窕，却丝毫不疏气势。
“姑姑……”吴之瑜自知闯了祸，虽然心里毫无愧疚，但面上还是装得一派惶惑委屈，配上烟熏火燎之后的花脸和脏衣，顿时让吃软不吃硬的吴家之主孙枭有火发不出。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忍了又忍，孙枭还是破了功，一巴掌糊到了红发少年头上，然后双手又迅速按回了自己眼角。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孙枭默默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生气使人变老，嫉妒使人变丑。我不气，我要美……”这位脾气火爆的家主全然忘记了自己年轻时闯过的祸，有过之无不及。
“阿枭，不要生气。好歹孩子们都平安回来了。”手里还抱着昏迷不醒的白发诸葛，一脸忠厚面相的蜀地家主小心翼翼地安慰。
孙枭却是突然面色一变，一把抓过了他怀里诸葛的右手，细细一看，掌心正有一枚赤色钥匙的痕迹时隐时现。顿时明艳张扬的五官上怒气更显，“我就知道你们蜀地耿耿于怀十年前与东风祭坛的失之交臂！好哇，现在终于心想事成了！”说罢，生气甩手，竟是不顾船上下来的其他人，气冲冲地走了。
“诶，阿枭，你等等我……”蜀地这个看起来忠厚老实沉稳可靠的家主，竟然把诸葛往就近的陈默手里一甩，大步流星地追人去了。
空气一时有点沉默，还有一股恋爱的酸臭味是怎么回事！
“呵呵，让大家见笑了。三分之地早不复昔日荣光，我们几个老头老太太除了逞逞面上的威风，不过是数着日子划水等退休罢了……”一直不声不响在旁，让人几乎忽略存在的魏地家主，一手拎着还在扭动不止的司马衣领，一面笑得春风拂面地说：“走，我们先去东风祭坛，眼下开祭坛是要紧事。他俩吵吵闹闹几十年，闹完别扭就会来的。”
东风祭坛就在三地交界之处，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还好魏地家主没有像另外两位失去理智，带足了车马人手过来，众人乘着马车直接前往东风祭坛。
本来吴地家主生辰之后，三地家主也是要带着他们三个熊孩子去开赤壁之影的，如今东风祭坛苏醒在即，还过什么生辰，正事要紧！
然而我们可怜的家主们并不知道，这三个熊孩子不仅背着大人悄悄开了赤壁，还胆大包天的联手放水送了诸葛开启东风祭坛的钥匙。
走认错卖惨路线的吴之瑜和继续叛逆乖张人设的司马此刻内心才是万分煎熬，唯盼稷下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们听进去了自己在船上的苦苦哀求，能够守口如瓶，共享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注1:写这章的时候一直循环jam的《不露声色》，有时候旋律与文字，都有极强的共情。
“痛过也笑过，失落也复活。
淡薄或贪得，愚钝是沉默。
悔过又苛责，放下去成佛。”
注2:孔明灯又叫祈天灯、平安灯，用于祈福、超度、纪念。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