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学用力地抹了下脸,使劲儿一甩,一抔水便摔在了地上,溅起无数水花。
他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虚空,呜了呜嗓子,像是要哭,又像是要吐。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是5岁。那天晚上,妈妈领着我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在路上碰见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牵着一个女人的手——那便是心悦和她妈妈。她们买了一包水果。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包水果看,咽了咽口水。心悦看到了,掰下一根香蕉来拿给我。她笑着,露出了惹人喜爱的小虎牙。母亲阻拦着,但心悦和她妈妈却执意让我拿着。最后,我收下了。回到家里,妈妈说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可真好看。我不语,看着怀中的香蕉,并没有吃它,只是抱着它,睡觉抱着,吃饭抱着,上厕所也抱着。没几天,它就烂了。我对着它哭,哭啊哭,哭了半天。之后,我拿着一把小铁锨在院子里四处挖坑,最终把它埋在了窗下。”
“妈妈过来问我,学,你这是在干什么?我说,妈妈,我在种香蕉树啊,等长出香蕉树了,结好多好多的香蕉,我只给你吃不给爸爸吃,谁让他总是打妈妈呢!听了我的话,妈妈笑了,哭了,笑着哭了。我看见她头顶上的象征着阳寿的光环已经不见了。夜里,爸爸回来了,他双眼放着红光,怒气冲冲地走进母亲的卧室,我去阻拦他,却被他一脚踹飞,撞在墙上。我迷迷糊糊,站不起来,勉强睁着迷蒙的双眼,竖起耳朵听着,听着卧室里的动静。”
“里面传来杀猪般的嚎叫。我感觉妈妈的嗓子已经喊出了血,她每叫一声,就会从嘴里喷出无数血沫。我爬到门边,把耳朵贴上去,听到了镜子破碎声、凳子倒地声、手机砸墙声、空调落地声,母亲的喘息声求饶声尖叫声哭声衣服撕裂声嘴巴被抽声屁股被拍声骨头碎裂声身体撞墙声和被打得拉屎放屁尿尿声,我还听见父亲的辱骂声挥拳挥掌声怒吼声咬牙声吐痰吐唾沫声解皮带声跺脚声笑声和刀刃划过墙壁的嗤嗤声挥刀却砍入床头柜后用脚踩着拔也拔不出来时嘴里的哼哼声。我听到了,我都听到了。我还听见刀锋划破母亲衣服豁开皮肉的声音。与切猪肉不同,猪肉厚,发出的声音闷闷的;母亲肉薄,发出的声音短促而清脆,有时还夹杂着割划骨头的哧哧声。”
“不一会儿,妈妈从卧室里爬了出来,大喊大叫。我看见她的头上有好几处连头发带头皮一起被撕了下来,在头上形成一个个白色的肉坑,渗出一汪汪的鲜血。她爬着,爬着,满头是血,眼睛,嘴巴,牙齿都是红的。血混合着唾液从她的嘴边流下来,拖到地上。”
“妈妈爬到我的身边,我俩紧紧抓着对方的手,母亲哭着,我也哭着,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可劲儿亲我,鲜血唾沫蹭了我一脸。母亲忘我地亲着,她知道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也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俩死死抱在一起。父亲出来,又将母亲往卧室里拖。母亲松来了抓着我的手,但我不松开,于是就随着母亲一起被拖着走,母亲不想我受到伤害,就掰开我的手硬是把我弄了下去。我捂着手指头大哭着。母亲伸着胳膊,双手抓着地板的缝隙,却抓不住,指甲全都劈了,指尖的肉烂了,像几只红色的毛笔在地板上画着宽宽的道道。她缓缓地向卧室滑去,最后双手把住门框,直到把门框抓碎,她才彻底被拽了进去。”
“我趴在门上大哭,求着爸爸让他停手,还跪下来磕头,头磕破了,鲜血流了一脸。父亲不听我我的,继续折磨着母亲。”
“转瞬间,四刀已经下去了。第五刀时,传来‘叮’的一声,还伴随着‘刺啦’地撕破牛仔裤的声音。我知道,这次砍在了屁股上,因为母亲裤子臀部的口袋上有钉状的金属饰品。第六刀破开了肚子,肠子噗鲁一声跳了出来。第七刀正劈在头顶。第八刀落在了膝盖上。接着是第九刀、第十刀……”
“许久,父亲打开门,红着眼,满身血污,没看我一眼就离开了。我走进屋。母亲一丝不挂地仰躺在地上,脑袋一颤一颤往出咳着血,血沫在空中绽开后又落了下来,母亲的脸上和头部周围的几块地板上全是蚂蚁大小的血点子。肠子以及其他各种脏器拖拖拉拉地散在身体两侧;屎尿混着鲜血在地面上缓缓流动;红的、白的、黄的油油腻腻的浆糊样的东西这一堆那一堆。”
“我趴在母亲的尸体上嚎啕大哭,把嗓子哭出了血,稍微动一下就撕裂般地疼,腥腥甜甜的味道传遍了我的身体。”
“我站了起来,看了看妈妈残破不堪的尸体,把她的内脏一块块捡起来塞回腹腔去,之后拿来炒菜用的铲子,将地面上的粪便、脑浆以及鲜血、各种油腻的人体组织一铲一铲倒回去。之后,我打开房檐下的灯,找来锄头。我答应过妈妈要把她埋在窗下。我的小手勉强握住锄柄,然后高举双臂将锄头抛向空中,却没能收回来,直接被仰面拽倒在地。将锄头扔在一边,我转身找来铁锨,把锨尖儿倾斜着对在地面上,模仿着妈妈锄地时的样子用脚蹬着锨头,使出浑身力气,结果只铲上来薄薄一层土,可怜兮兮地散在微微凹下去的锨面儿上。”
“我就这样一下下向外撅着土。把那根烂得不成样子的香蕉也撅了出来。不觉间,手掌的皮被磨开,蜷在一起堆向指根。双手握着铁锨柄,微微向下一转,那卷在一起的肉皮便铺展开来,从指根蹿到掌心;向上一转,那层皮就又退了回去,用力一攥,有些硌硌的感觉,就像塞了一叠被水浸湿了的卫生纸一样。我转了几个来回,让那层浮着的皮在手掌与木柄之间滑来滑去,舒服极了。”
“渐渐地,我开始握不住铁锨了。双手滑腻腻,而且手指断了般地疼痛,手掌上的肉胀胀的,用不上力气。在这时,当的一声,铲到了石头,我双手一秃噜松开了铁锨,自己也倒在了坑里。我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用手摸索着坑底和坑壁,顿时我感到脑袋一阵晕眩——这是坑的底面和四壁全是巨大的石板!挖不下去了吗?这么小的坑妈妈能躺下吗?难道我对妈妈的许诺实现不了了吗?我溜着坑边用手轻轻地刨,期望能找到石板间的缝隙,可这石板搭成的坑就像绝望的大海一样严丝合缝。一时间,我万念俱灰,一种生无可恋的痛苦涌上心头,使我大哭了起来。于是,我嚎啕着用双手疯狂地在这块石板上抓刨,指甲掉了,指尖烂了,白哗哗的指骨从模糊的肉泥中直刺出来,划在石板上刺刺啦啦直冒火星子。”
“不久,我止住了哭声,仔细地观察这个长方形的土坑,一下子脑袋开了窍——把母亲身体对折起来兴许可以埋得下。”
“我兴冲冲地跑进屋,看着母亲的尸体,又犯了难。怎么把母亲运到窗下?我本来就抱不动她,而且因为双手都有手指露出骨头,所以抓不住任何东西,连把她拖出去都成了妄想。突然,我灵机一动,找出爸爸平时用来拴住母亲的铁链,套在她的脖子上,然后找来一根鞋带从铁链上的一个窟窿眼穿过去,再将鞋带打结,把双手还算完好的几根手指套进去,一点点向外拖。”
“在拖行的过程中,母亲的脑袋和四肢不时地撞向门框和墙壁。在下门口前的台阶时,整个尸体腾腾地上下颠荡。我一直别着头,故意不去看。到了窗下,我转过身想要解开母亲脖子上的铁链,却发现母亲腹腔里破碎的内脏又蹿了出来,洒了一路。我赶忙去捡,再重新塞回去。之后,我又跑回母亲卧室,拿来针线,把母亲破开的肚子简单地缝了缝,以免在对折身体时内脏掉出来。”
“缝好后,慢慢地把母亲的尸体往坑里推,先让她的下半身进去,然后直起她的上身。在她上身立起的那刻,腹腔里传开了噗噜噜的内脏晃动的声音。所有的脏器一齐堆向下腹部,使腹腔下面鼓凸凸上面空瘪瘪。”
“将母亲的尸体在坑中对折好后,我先把那根烂烂的香蕉放进去,然后开始用双手向里面捧土,血水濡湿土面儿黏在我裸在外面的指骨上。一把把土,洒在妈妈满是伤痕的背上,变成小小的颗粒四散开来,像是一个个调皮的小精灵,滑向身体两侧。坑里的土越来越多,土粒不断洒进去,使坑底像是波动起伏的水面,漫上母亲的脚踝,抚摸着她的腿肚,亲吻着她的臀部;渐渐地,拢上了她的腰,敷上了她的双峰,糊住了她的脸……”
“填完最后一把土,我躺在尸坑上,呆呆地望着天空中那苍白的月亮。”
“母亲死了,以后我就要一个人生活了。但我并不孤独,因为母亲的灵魂在石板街四处游荡,时不时就会回来看我。”
“我的母亲,就是石板街的鬼!”
“哈哈哈……”向学张着大嘴狂笑了起来,脸上爬满了粗壮的绿色血管,双眼冒着红光。
“他……他……他疯了吗?”刘长丰扭过头来哆哆嗦嗦地看着沈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