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内宅门西侧的空地上,左侧是一排三米高墙,乃是贾氏宗祠,再往西就是长巷,巷子的另一头是贾赦夫妇的东院。
当初贾母命贾赦夫妇搬到东院,也是有深意的,虽远离荣国府权利中心,但紧挨着宗祠,明面上是整个贾府的中心位置。
宝玉看着对自己异常亲热的尤氏,即珍大奶奶,贾珍的媳妇,今年刚刚升级为正室夫人。
尤氏的际遇与邢夫人几乎一模一样,同是娘家没背景的继室,也没有任何子女,虽为宁国府当家奶奶,但年纪轻轻的刚刚上台,并没什么实权,素日只是一味顺从贾珍。
与王夫人和王熙凤这对出身名门的姑侄相比,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贾宝玉注意到,不管是亲嫂子李纨还是这位看起来漂亮可亲的珍大嫂子,皆刻意躲避王熙凤的锋芒,言语上都带着讨好。
相比之下,王熙凤则显得过于自信,言谈举止无不透着强势,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是什么好事。
通过王熙凤和尤氏间的对话,不难看出她们俩的关系很好。其实这一年来,贾宝玉一直都在默默旁观,本身尤氏的性格就非常温柔,处理人际关系也非常的得体圆滑,再说又不住在一起,所以不会产生什么矛盾。
这时,尤氏亲切的拍拍他脸蛋,柔声道:“按理说应该进屋坐,可不好顶撞了祖宗。宝玉乖,快去宗祠给祖宗们上柱香,磕三个头,然后在回来,我已经给你预备了好些好吃的好玩的。”
王熙凤问道:“我大哥哥和蓉儿呢”
“去城外打猎,还未归来。”尤氏先解释,“怎么,有我在还不够来人,带宝玉去祠堂。”
王熙凤轻轻一笑,然后环视一圈,忽然长叹一口气,“我就喜欢呆在你这,人口少,操心事就少,光站着就令人大觉心情舒畅,不像那边,整天连喘口气的时候都没有。”
“少来,别在老娘面前嘚瑟。”尤氏撇嘴,“我还喜欢你那边热闹呢,瞧瞧这几天,剩下一家子女子,那么大的花园,夜里能吓死个人。”
“我还羡慕你有大花园呢”王熙凤马上反唇相讥。
距离远,贾宝玉已经听不到对话,在一位管事的指引下,往回走连过三道门,又穿过一座悬在半空的横阁,右手边赫然出现一座黑漆大门。
进了大门,里面的结构有些意思,一排弯曲的高墙通往正门方向,那里有个临街大门,视线尽头则是长巷的界墙。
临街大门是供贾氏其他人进出宗祠之用,省下进出宁府的尴尬。
眼前一大片宽敞的空地,地上铺着青石,正面是五扇牌坊样的大门,前面有池子和一座带护栏的拱桥。
当下贾宝玉一步步走进去,相比建筑,更加显得他的渺小。
穿过牌坊,迎面又是长方形的大片空地,比外面的空地还要大,沿着中间的白石甬道,尽头处是一座月台,青色雕栏环绕,月台上五间飞檐斗拱的正殿。
贾家的祖先是谁,源自哪朝哪代等等,他都没心情知道,再说一个八岁的孩子肯定会害怕这里的环境,所以在管事的帮助下,匆匆上了香,胡乱磕了三个头,转身就走了出来。
从黑漆大门返回,两个小丫鬟又带着他返回正堂大厅。
一进大厅,就见桌子上摆满了东西,全套的新衣服新鞋和袜子,以及竹蜻蜓等各式玩具。
王熙凤也站在桌子边观看,笑道:“亏了你的孝心,竟亲手缝制这么多东西。”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尤氏笑骂,接着解释,“我哪有精力,大多是我娘和两个妹子特意给宝玉作的。来,宝玉,你瞧瞧,喜欢吗”
“喜欢。”贾宝玉点头,“我很喜欢,谢谢嫂子。”
“客气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尤氏非常满意,然后招手,“快来坐着吧,一定很累了,喝茶,吃点心。”
“不了不了。”王熙凤伸手阻拦,“不先给二老爷二太太磕头,岂能吃喝你的心意领了,我们这就回去。”
尤氏忙说道:“那坐一会儿又有何妨”
“那边一直在等着呢。”王熙凤使使眼色。
“哦。”尤氏明白了,转头对着宝玉,“那东西叫人给你送去,今日就罢了,明日一定得来,我好生招待,你不是最喜欢后面的园子吗我亲自陪你去玩。”
“嗯。”贾宝玉点头。
王熙凤奇怪问道:“有事”
尤氏小声说道:“你明儿一块来,到时就知道了。”
“你快说,不然我可不来。”王熙凤皱眉说完,径自牵着宝玉的手,往外走去。
“唉唉,你等等,我说还不成嘛。”
尤氏忙追了过来,说道:“要你来,是为了帮着商量下蓉儿的婚事。”
“蓉儿的婚事”王熙凤停下脚步,眼珠转转,“知道了,明儿午后,看看我得不得空儿吧。”
“对了。”王熙凤想起来什么,便吩咐宝玉,“险些忘了,快给你大嫂子行礼。”
行礼贾宝玉喜出望外,不磕头怎么都行,马上对着尤氏一鞠躬。
“好啦好啦。”
尤氏忙伸手虚扶,一时间不禁感慨万千,直到去年,她还未正式成为继室的时候,几何时受过贾家爷们的礼
临走前,王熙凤打开帘布,对尤氏说道:“他们爷俩打着射猎的幌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在背地里做什么。不是我说你,如今也是堂堂夫人,上面有老祖宗和二位太太撑腰,该劝该管的别含糊,不然一旦闹出事来,你不也跟着吃挂落不要再这么小心窝囊了。”
“我知道了。”尤氏点点头,“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去请你。”
“嗯,我倒要瞧瞧,蓉儿未来的媳妇是何方神圣。好了,走了。”王熙凤说完,放下了帘布。
马车缓缓移动,接下来陆续给各家长辈行礼,弄得贾宝玉头昏眼花,也分不清谁是谁。
好在王熙凤赶时间,每家说两句话,行过礼,转身就走,丝毫不给任何人家留面子。
回来的路上,王熙凤问道:“怎么了一直不说话”
正在寻思秦可卿的贾宝玉回过神来,装着很累的样子躺下,结果脑袋枕在凤姐充满弹性的大腿上,“累死了,累死了,早知道过个生日这样,还不如不过呢。”
“这叫累”
王熙凤嗤笑,顺手抚摸宝玉的娇嫩脸蛋,跟着吐槽,“女人才累,没见着我们逢年过节的样子你一个男孩子知道什么,可叹我不是爷们,不然……”
“不然什么”
“没什么,和你说也不懂。”
“我怎么不懂,嫂子你说。”
“不说,回头你学给旁人听,我不被笑死”
“对了,平儿给不给我”
“呦!记起来了赫赫,你先别急,过段日子再说吧,平儿又不是死物,她不乐意,给了你也得成天摆脸色。”
“是你们两口子给她摆脸色吧别以为我不懂。”
“呵,我倒要听听,你怎么个懂法”
“说就说,平儿姐姐和我在一起,我拿她当姐姐看待。不像你们,拿她不当人作践。”
“哎呦!宝玉啊,你今日真真叫我刮目相看。”
这一番对话,一字不漏的落在跟随走动的平儿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