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怒斥,正翘首以待的人们无不傻了眼。
就见大厅里,喜庆的气氛消失不见,贾政贾老爷一脸怒气,指着坐在地上,手里抓着脂粉玉钗,一味傻笑的儿子,“将来酒色之徒耳。”
“唉!”
冷子兴轻声叹息,心说贾府看来是一代不如一代矣,如换作自己是那坐在地上的小主子,除了享尽荣华富贵,怎么也把这祖宗拼死挣来的偌大家业给继承下去啊。
在贾府呆了近两年,他对贾家一干老爷可谓明镜似的,除了里面气得够呛的贾政贾珠父子俩外,其余贾家人几乎尽是些酒囊饭袋,尤其是贾宝玉这一辈的兄弟,在外头只知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简直丢尽了祖宗的脸。
那隔壁宁府的珍大爷身为正宗嫡长,未来的族长,自从他爹贾敬痴迷上修道之后,头一个便无法无天,而这边的赦大老爷好色处也不逞多让,使得整个家族是真正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想一个大家族单单只靠着一两个人,这颗日渐被慢慢蛀空的参天大树,只怕不久即将独木难支。
原以为眼前这位衔着玉出生的哥儿会是个人物,哪知竟抓着脂粉玉钗不放,想来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不过是被那长辈宠溺,群娥环绕,只知风花雪月的一代公子哥吧
这样的纨绔公子,在京都实在是太多了,管你有什么经世之才,也会被泼天的脂粉富贵所掩埋。
不独冷子兴如此寻思,恐怕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这般想法,‘眼见为实’。
这时,一旁的温兄却喃喃道:“未必,这毕竟是衔着玉落草的哥儿啊,得老天厚爱,万中无一,断不会不堪的。”
冷子兴闻言冷笑道:“希望如此吧,反正日后自见分晓。”
几乎同时,房里房外神色各异的人们,目光尽头,都落在小儿胸前那块五彩晶莹的玉上头。
焦点中的贾宝玉哪知道这么多人在看自己,坐在绸缎铺就的地上,对周遭象征着百业的物件毫无兴趣,光顾着一只手举着玉钗摇来摇去,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脂粉盒,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似的,胖嘟嘟的小脸笑得阳光灿烂,丝毫未察觉到危险气息。
他那父亲贾老爷早已是一脸的铁青,只是碍于贾母和一干长辈而不好发作。
“这孩子,你倒是换一样抓呀。”
王夫人有些急了,狠狠瞪了奶娘李嬷嬷一眼。
“哥儿,哥儿。”李嬷嬷早已急得汗都下来了,蹲在一侧,奈何不敢直接上手相帮,也不敢大声指示。
贾府中人大多被贾政的低气压给震住了,外人又不便说什么,一时间,气氛不免尴尬。
忽然,坐在上首的贾母对身边南安郡王太妃等几位观礼的老辈,笑道:“瞧瞧我这宝贝孙儿,定是个头一等怜花惜玉的孩子,哈哈。”
“可不是么!”南安郡王太妃马上笑容满面的回应,“谁稀罕那任事一眼一板,严肃假正经之流这会疼娘儿们的爷们才好哩!”
“是极是极。”北静郡王太妃也跟着含笑点头,随即带动一帮女眷,你一言我一语的吹捧起来。
“额。”本来一脸怒气的贾政有些傻眼。
“哥儿果然不是俗人。”
一红衣太监长笑道,这使得周围的男人也纷纷跟着凑趣,大家伙净捡那好听话说。
转眼间,整个气氛重新恢复热烈,好似宝二爷抓的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对此贾政只能报以苦笑。
其实仔细想想,未尝不是一桩好事,衔着玉出生的传闻,至此可以压下去了,转为一桩笑谈而已,不至招来祸患。
如此一想,贾政心平气和了些,嘴角勉强露出一点笑意,王夫人和李嬷嬷见状同时松了口气。
永平九年,三月初八。
贾母房中,一派欢声笑语,赖嬷嬷抱着已经两岁的贾宝玉,坐在小凳子上,一边逗弄孩子,一边听自己的媳妇赖大家的回事,一侧站着周瑞家的等四五个管事媳妇。
“老祖宗。”赖大家的笑道,“您说稀罕不稀罕大小姐生产那日正是二月十二,真真了不得,二月十二可是花神的生日呀!尤是咱老家和扬州一带最讲究这个,好多人都说这一天出生的闺女,将来一准是个大美人呢。还有奴才仔细观察小小姐的模样,真是要多俊俏就有多俊俏,那眉眼儿,天生自带一股子风流,依我说呀!那就是一活脱脱的花神转世。”
“休胡说!如今你这张嘴呀,欠打欠打,也不怕得罪了花神娘娘。”
贾母心里十分得意,面上却故作生气,“娘娘岂是能随便亵渎的你也别哄我,刚下生的孩子哪个不皱巴巴,好似个面团一样。”
“老祖宗,咱们大伙儿岂敢骗您”赖大家的作势就要对天发誓。
“好啦好啦,谅你也不敢。”贾母越发自得,呵呵一笑,“看着眉眼清秀倒是有的,不消说你们小姐自幼俊俏,她夫君亦是个斯斯文文,这夫妇俩真是要貌有貌,要才有才,我那外孙女将来的模样自是不会差的。”
贾母说完抬手把宝玉给接到怀里,捏了下孙儿光滑脸蛋,又笑道:“瞧你这孩子乐得,开心有漂亮表妹了可惜你们离得远。”
赖嬷嬷凑趣道:“论模样,依老奴说,咱们宝爷才叫俊俏呐。您瞧这眉眼,这鼻口,老奴怎么看竟隐约透着几分国公爷的样子。”
“可不是么。”贾母大有同感的使劲点头,“我也觉得像,你说也是奇了,这么多孙儿,独他像他祖父,也唯独他竟含着玉出生,莫非是你老爷在天之灵……”
赖嬷嬷神色严肃起来,沉声道:“正是如此,不然这玉作何解,了不得啦。”
贾母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拿起宝玉胸前的玉,生怕失手跌落,喃喃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说完眼眶竟红了,将玉翻过来,“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是了是了。”
深叹一口气,贾母神色复杂:“定是他英灵显耀,是要这孩子来护佑咱贾家的。”
至此贾母心里有了决断,手里摩挲了玉,沉声道:“宝玉今后就养在我屋里,我也不管他老子娘舍不舍的。”
“有什么舍不得的。”赖大家的笑了,“老祖宗您要亲自教养,二老爷二太太正愁没什么孝顺的地方呢,哪会不乐意就只怕累着您老。”
“是啊是啊!就怕累着您老。”一直未开口的周瑞家的也忙附和。
“呵呵,哪里就会累着,累着了也是我自个儿心甘情愿。”贾母很满意,望着周瑞家的,“我到底小瞧了你家二太太,原以为不过一慈佛,不想竟是位送子观音,一连给我送来三个好孩子。”
周瑞家的心中欢喜,面上恭恭敬敬的回道:“这都是托了列祖列宗的福佑,也是托了老祖宗的福气。”
“你们呐,都学会哄我开心喽!”贾母笑着摇了摇头,沉吟片刻,“你家太太有功于贾家,这有功就得赏,可赏什么方好呢容我再好生想想。还有,今后谁也不许叫他什么爷,没的折了他小儿的寿,上上下下都只管他叫宝玉好了。回头叫你们男人带些小厮去贴些告示,内外一体周知,就是街上挑水送菜,左邻右舍,今后见了也只管称呼一声宝玉便是了。”
“哎!奴才知道了,这就去办。”周瑞家的眼见老太太话里有话,不禁喜出望外,赶紧给自家太太报喜去了。
坐着的赖嬷嬷也听出些意思,不着痕迹的和儿媳妇对视一眼。
难道这是要变天赖大家的正低头寻思,就听贾母问道:“对了,那丫头取了乳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