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
雨白看得出来,让凤忛愔作诗,她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所以他决定一马当先,以留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将手中的雪玉短箫拿起,雨白气息起伏间,一曲已成。自第一个音符被其奏出,在场的听者皆能感受到奏者技艺之高超,其箫声之萧然孤寂,犹如深秋黄叶飘落,曲中悲凉之感,宛若荒漠冷风,众人皆为其所感,一时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曲尽其意,雨公子乃是知音之人!”幻时自己擅琴,对于音律尚算有所涉猎,自然知道,宛若雨白如此奏尽曲中之意的,少之又少。
“技艺粗陋,知音人尚不敢当。”雨白收起玉箫,嘴角露出一丝带有些许凉意的笑,“公子不能饮酒,难道这舞剑也……”话不必说尽,幻时自然懂他的意思,他也可就此再次试探他的底细。方才幻时说血玉杯是世瓛送给他的,风心与石秋相信,他可不信。如此珍贵难得之物,就算世瓛愿意,他的父母未必同意。况且,作为财可敌国,势可憾城的天下第一帮派,恃沅堡一直是他密切关注的对象,他在霏零城(雪国国都)时每日都可收到探子回报的消息。据他所知,世瓛除了外界传闻那样,容颜隽逸,才华绝世,身负异能,似乎还身患奇症。虽然世华洛夫妇极力隐瞒此事,江湖之中也鲜有人知,但还是被他探得一二。如此说来,世瓛之母更不会将血玉杯送给外人治病,而不留给自己的孩子。所以,他怀疑眼前的幻时极有可能就是世瓛。
“雨公子所言有理,方才在下时运不济,连累家仆多次代在下受罚,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至于此次之惩罚……在下虽不才,幼时幸得良师教导,略懂剑术,故而,决定亲身受罚。”幻时依旧笑的云淡风轻。
“幻兄出手,必定不凡,在下拭目以待,请。”雨白面上如镜湖,眸中却有流光一抹而过。
“幻公子也是能武之人?”拓秋有些惊奇的看着幻时,幻公子如此柔弱书生的模样,不成想竟然也精通武功之人。
“呃……”他看上去不像会武功的样子吗?石秋有必要如此惊讶吗?“略懂而已,不及师尊之万一,姑娘一观便知。世碣,剑。”
“是。”
世碣恭敬地将自己的剑递于幻时,默默退到一旁。幻时接过剑,一个纵身,跃至一块圆桌大小,相对平坦的一块石头上,长剑一扬,剑鞘瞬间被震开,稳稳落于世碣手中。下一刻,雪色的剑身发出冰冷的银光,观者的眼睛尚未适应时,剑之持有者便已将其舞动。剑之招式似是随着主人的心意任意挥洒,时而若秋风扫落叶,狂风卷残云,时而又似冷风抚枯草,砂砾葬凋花。总之,不管是剑意还是剑招与雨白所奏之曲所抒之意极近相像。尤其是最后一招,快而凌厉,是为冷绝杀招,却到最后关头,突然收住,犹如深秋过后,寒冬咋来,却又突现晴空,冷而绝美,寒而蕴暖。
“果然!”只两字,便已表达出雨白心中对幻时之赞赏。不过,此剑法柔中带刚,刚柔并济,像是出自恃沅堡却又不似恃沅堡武功那样锋芒毕露,尽是杀招。从他身上恐怕不能证实己的猜测。不过……那个世碣……或许,还有机会……
“好!不过,看完公子的剑法,我身上有种凉飕飕的感觉?是杀意吗?”拓秋同为习武之人,她自然看的出幻时的剑法高深,却对剑意未有深解。
“秋儿,你能感觉到剑招之中的凉意,说明你有进步了。”
幻时正想向拓秋解释,凤忛愔却抢先一步。自方才雨白演奏之时,凤忛愔便站一旁,不曾言语。大家都以为她是为自己所作之诗冥思,谁知她竟认真听了雨白之曲,看了幻时之剑。
“姐姐之意是?”
凤忛愔淡淡一笑,继续道:“方才雨公子所奏之曲宛若秋风拂袖,秋雨临面,抒尽秋之萧索、孤寂,而幻公子之剑法似是枯叶空飘摇,冷风摧残花,想来是为了应和雨公子曲中之意。不知,风心说的可对?”
“风姑娘果是蕙质兰心,在下此套剑法名为《落叶》,剑意的确如此,也正有应和雨公子之意。”凤忛愔能准确说出他剑中之意,着实令他惊喜,心中赞赏之意又添几分。
“幻公子谬赞了,只是二位音乐、剑术之造诣甚高,风心才会有所感悟。”
“风姑娘心思玲珑,实数难得。”雨白也由衷赞赏,他没看错,此女子果然非同一般。
“这……呃,既然两位都以秋意为主题,那风心也做一首有关秋天的诗如何?”她只是说出心中所感,他们竟然如此夸赞她,不想再与他们客气来客气去,凤忛愔只好转移话题。
“甚好。”
“甚好。”
雨白与幻时不约而同说出这两个字,而后又同时看向对方,眸中暗流或许只有本人方懂,不过很快,两人又同时看向他们共同赞赏的女子,期待如此不若凡俗的女子,会做出怎样的诗作。
“那风心便献丑作一首《叶序》,请两位公子指点:
素商时来浸翠面,静姝着绿换衣丹。
风为瑶琴成妙曲,羞掩赤颜舞蹁跹。
曲消舞逝丽影残,雨淋雪染香魂转。
生有尽时死亦生,何以此事言悲欢?”
“公……姐姐……”待凤忛愔慢慢将诗作朗诵完整,拓秋的惊讶程度已至顶峰,差点暴露她们的身份。“你……你竟能作诗了?”原本让公主作诗是句玩笑话,不成想她竟然作出来了!看那两位的表情,似乎还甚是不错的样子!她以前怎么从未见过公主作诗?
对于她如此夸张的表现,凤忛愔哭笑不得,身为公主,难道不是自小便被教授琴棋书画,公主会作诗又有何奇怪之处?不对,拓秋幼时便与凤忛愔相熟,对于凤忛愔的底细自然了然,难道……凤忛愔以前不通诗文?那她不就……怎么补救呢?思绪迅疾,眼波流转,片刻间凤忛愔心中已有对策,来到拓秋身侧,若无其事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姐姐我自幼便由父亲请夫子教授学问,虽无大才,也略微有所领会。妹妹活泼好动,对于舞文弄墨之事兴趣甚微,故而,你我姐妹相见之时,未曾献过丑。”
“呃……”拓秋无语,“姐姐所言极是。”公主真是的,会作诗便会作诗嘛,怎么连带着调笑她不谙文墨,不喜文静呢?难道是……“报仇”?
“乖。”凤忛愔满意地笑了笑,还顺带摸了摸拓秋的头发,拓秋瞬间全身僵住,这……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公主吗?
“哈哈……”两人的对话引得幻时笑出声来,这女子竟然还有如此活泼有趣的一面,难得难得。
一旁的雨白也被两人引得淡淡笑着,不过他的注意力多半还在凤忛愔所作之诗上,“姑娘诗作不落俗套,以叶之荣枯寓意人生,眼界见识非同一般,在下佩服。”她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对于生死竟有如此感悟!
“雨公子所言甚是,世人都以生死为大事,姑娘竟然对此如此看淡,在下亦是佩服之至。”幻时对于诗中之意亦甚是赞成。
“两位公子实在过奖,风心所说只是心中所感而已。世人皆说‘除却生死无大事’,对于生命的长度亦过分在乎,而风心却以为生死之大却大不过心中所向、心中所安,若是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即便活上千年万年又有何趣味可言?只要人生无憾,即便如昙花一现又有何不可?就像这千百树叶,春荣秋枯,荣时为枝干制造养分,孜孜不倦;枯时化作尘泥,滋养树根,一生无一时是虚度,当为人之典范。”
“姑娘所言犹如醍醐灌顶,在下受教了。”幻时十分郑重的向凤忛愔行了一礼。
而此时,世碣清晰地看见,听完凤忛愔的话,自家公子面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不同于以往的清漠礼善,无比的暖灿。公子出生之时便是病体,二十几年来,其父母遍寻世上珍奇药材,只为让他多活些时日。为宽慰双亲,公子平日里虽然云淡风轻,却郁结在心,不能释怀。或许,风心方才之言令公子多年心结随风而散,犹如新生。
“公子客气,谢公子认同。”凤忛愔回了一礼,自己之观点能有人赞同,她心内亦是高兴。
“行酒令本为娱乐,你们这样深沉做什么?”拓秋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们,对他们谈论如此深沉的问题极其不满。“哈哈……”
拓秋的样子逗笑了众人,令方才凝重的气氛瞬间消散。众人笑了一会儿后,凤忛愔上前,揉了揉拓秋皱在一起的脸,“好啦,秋儿乖,我们不说啦。”弄得拓秋一脸嫌弃,凤忛愔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大,笑了好一阵才止住,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申时将近的样子,想到还要查看碧樾林找线索,便道:“今日多谢两位公子盛情,时辰不早了,我姐妹二人还有事要办,不打扰二位公子赏景了。”
“啊?这么快?”凤忛愔如此决定并没有和拓秋商量,拓秋似乎还不想走,可怜兮兮地看着凤忛愔,“我还……”玩够呢。然而,凤忛愔投来‘温柔’地眼刀令拓秋剩下的话只好咽了回去。
“风姑娘要走?”幻时眸中似有留意,却未明说。
“是,方才拜托公子之事,还请公子放在心上。一旦有了消息,请公子派人到翙羽城最大的霜尘客栈通知风心。”
“姑娘放心,在下一定尽力。”既然她要找世瓛,那么将来一定会再见的。
“多谢公子。”
“姑娘不必客气,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完全无视拓秋那张不情愿地脸,凤忛愔拉着她便准备向小船走去,却突然被雨白拦住。
“既是在下请两位姑娘同来这流月漪心亭的,在下自当将两位姑娘送回原处,幻公子,在下亦告辞了。”她要走了,他自然不会多留。
“雨公子请便。”幻时并未挽留,只是略有深意的看了凤忛愔和雨白一眼。
“那就辛苦雨公子了。”凤忛愔亦未拒绝。
雨白微微颔首,便前头带路,凤忛愔则拉着几乎迈不开脚的拓秋紧随其后。于是很快,三人便共上小船,驶向岸边。
流月漪心亭处在白漪河心,与岸边相距不算太远,很快,凤忛愔他们便到了岸边。直到亲眼看见凤忛愔上了岸,幻时才回到亭内坐下,望着桌上的藏殷血玉杯淡笑,过了很久,也不见他言语,世碣忍不住问道:“公子,那位风姑娘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公子既有赞赏之意,何不表明身份,真心相交呢?”公子如今这副样子多半是为那位风姑娘吧。
“嗯,不急。”幻时拿起桌上的杯子,细细地看着。“她不是要找我吗?过些日子总会再见的。”风心啊风心,世瓛就在你眼前你却认不出,我们只好下次见喽。幻时,不,应该是世瓛,大名鼎鼎的恃沅堡少堡主此刻正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笑的无比开心得意。
“公子说的是。不过,公子,堡主之所以准许您来这翙羽城危险之地,是让您寻得雪鸑珏,治愈身上顽疾,您怎么都不去探听消息呢?”本以为来到翙羽城,公子定会派人去凤国十公主那里打探消息,不想公子竟然来到了这里。
“母亲说跟着我心中的指引,便会找到雪鸑珏。昨日我感应到这个地方,所以就来看看。”叶肜氏神族向来生有神力,有预知能力。可惜母亲一直希望他和叶肜氏撇清关系,不愿教他叶肜氏幻灵之术,故而他也只能感应一些自己心中渴望之事,并不能向母亲那样救人换命。
“这里?”世碣很认真的看了看四周,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又问道:“雪鸑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