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自己的时候,却原来是个中规中举的人。
并不啬于最大限度地理解别人,必要的时候,甚至也能小小顽弄几把,这在我一直不是什么值得谦虚的问题。
不偏执,没做过什么出格之举,性格平和宁定,我是这人世芸芸众生的一个,性格里没有大悲大喜的错落,总以为一切会自然渠成。
我不知道,原来我也会有那样鲜活动荡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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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当真好狠的话语。于人狠,于已更狠。不是每个人,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齐越,我并不讳言越接近他的时候自己对他的欣赏。刚决,果断,锐气,深沉,智计,甚至不缺幽默,作为相同性别流着同样男儿之血的人来说,我想这样的品格很少有人能不向往。
当然他的狠绝也不容小觑。我不想伪善地说他无情也不想费心替他去开解,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生存负出代价,只是地位不同代价不同而已。高有高处难,低有低处苦,世间其实也公平。
从前看书,总是为着卷册里谈笑用兵四个字心荡神弛,是怎样的一种历练才能让一个人达到那样的静定沉着?如何可以让一个人具备那样的品行?这一点,齐越无疑做得很好。
同他在一起,我总是惯性地放松。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我记得我总是防着他的。这种放松甚至已到了可怕的地步,不分场合不分时机。
他太强了,足够让人忽略他作为一个人的缺点,仅管我知道这世间其实没有人无所不能。所以,当他将手高抬的时候,我想他必然已成竹在胸,虽然也忍不住想,也许不等他的人手出动,这前后是箭涯上是箭的情况已足够让我们成为蜂窝。
想不透齐墨,这个齐越口中的大哥,他大可不必现身,要来自己也该只管躲在暗处或是那涯上,等我们进那谷中他尽可石头箭头的招呼,却为何又要这样大张齐鼓而来,要知道我们并未进谷,这对一个用兵的人来说无疑大为不利,任何一个放松都可能给敌人以可乘之机。当然,他也不可能是为着什么示威炫耀的心理而来,我不信一个这样的人会腹俭至此。
只是容不得我细想,齐越的手高抬,然后落下,下一刻我发现自己已伏身马背。止不住惊诧,侧头看他的时候突然生起不好的预感。
“我有护身甲。”他一手牢牢控了缰绳一手伸过来牢牢扣了我,语音低微笑得疯狂。
一时被这笑容震惊。
“你疯了?”
实忍不住斥责。耳边,已是风声呼啸。
“刚刚,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不答反问,“回去后,再送我一回酒罢?”
耳边的发忽而轻拂,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
淡淡回眸,长剑如虹,小箭被击得飞了开去抖落一地的喧哗,汪汪的蓝眩花了人眼。
忽然就想笑。仰头的时候看见沉沉幕霭的天空,淡青的几抹浮云。
短短一月半余的功夫,追赶,受伤,遇刺,被缚,还有什么是不曾经历,还有什么又是不能经历?
真是笑起来,不可揭止。
我只是凡人,来到这里,无助彷徨,有多少次陷入这样的挣扎?无助的时候,真是绝望了。那个夜晚,齐越让人送来的纸条上寥寥数行总不过两个字,等我。
那个时候,恨了自己。真真是无力啊,自己的命在别人手里,我能看清自己,理智也能让自己豁达,可是这不代表我的情智也如此。对自己的无力,浅浅地让我的自尊伤损。
笑起来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丝丝入了风里。心境,真正地轻松。我来到这世间,本应该不虚此行!
“那么,请你努力。”
我弯了唇弦,这样回答那张认真追随长剑的双眸。
牢扣身侧的臂瞬间收紧。他没有开口,只是眉角入了鬓里。
手指紧捉了马缰,八骑相护,然而扑来人影如水,前途凶险。
齐墨那么笃定,必有他的胜券在握。前行后行对我们来说,都势必艰难。不可能真去过那十里涯道,它实在凶险太甚。
行的是回路。
见了数次,发现齐越的部下作斗都有一个习惯,对马动手。挥剑的空隙,断得了腿的断腿,断不了的左手一挥,也不知扔了些什么东西,那些马儿疯狂着就奔了出去。我本来没甚在意,然而前方护着的两骑,他们挥剑的同时,一直做着一个奇怪的动作,赶马。就是赶马,那些狂疾的马儿全被赶往一个方向。
心中了然,齐墨说在那涯道后等着,他有他的把握。
路道上全是陷井,那些马连同那马上来不及掉下的人,全成了试脚石。坑洞事小,难为是那里面飞出来的暗器,什么都有。
心力全在一双眼上,四面八方关注。跨下的坐骑,自有几分灵性,眼见飞来的箭矢竟能自动躲避。想起来,这马儿还是昨日夜间,齐越拉来送我的。
箭确是个好东西,只是不适合近攻,弯弓的时间对高手来说那已是一个很大的空隙。那八骑,定是千挑万选的人物,长剑飞舞动作狠准干净利落,座下又是良驹,很快追赶赌截我们的人马大部已被甩在身后。
然而奔行许久陷井一直持续,并且更加细锁,除了路道,两旁时常又飞出些石头尖筏之类。赶出去冲当试脚石的马本身大为有限,前方又是愈加平坦开阔的路道,我们变得几乎没了瓶障,更为不妙的是,远远的,那是什么?一片隐隐的蓝光,夜色已黑。
几乎没有思量,转马就进了路旁尚存的绵沉小山。人少的时候,林木是极好的瓶障。重要的是,齐越受伤了,那箭上有毒,我知道。
奔行一阵,挑了个树木浓密的地方下马,这才发现,八骑又只余了四骑。四个人,分四个向站着警戒。
齐越坐在地上。
“原来,护身甲也有护不到的地方?”我伸手握住那腿骨处的箭把,随口调侃。
“回去后,我让人做个头脚都裹得完好的。”他裂着牙对我抽面皮。
“你替我挡了一箭,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别以为我没看到,那飞向我腿脚的一箭本是已避无可避,他硬生生横过腿来挡了去。
“怎么感谢?”
“这样——,”我手上一使力,狠狠拔箭,“如何?”
“你——够狠!”他伸过一只手在我肩上使力,另一只手递过来一只药瓶。
“什么药?”扔下手中的箭,接过他递来的瓶。
“解毒。”
简简处理了一番,站起来打量环境。
“这山路是死的?”联系前后不难推断。这小小山道,若向前行,必然通向平坦的大道,那里正有人候着;后退,势必又通向落鹰涯;右面是刚刚上来的路道,陷井林立;剩得个左面,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原来,齐墨笃定了我们会过那涯道不是没有道理。我们成了什么,网中鱼,他只需在那边耗着,什么也不做都行。
果然齐越点头。
“那么,这山上应该没什么机簧,还是先找个地方处理了你的伤口罢。”
夜色黑沉,看不太清伤口,可是手指沾着的地方,已有些溃烂的痕迹。毕竟不能在这个地方大方地燃起火把。我们呆在原地,四骑中两骑去寻找地头,半晌回来带了去却是个不大的洞。进去后,四个护卫就站在洞口守卫,顺带起些遮挡作用。我打量这洞子着实不大,燃火的话得薰死个人。于是从身上摸出打火的折子,抽过齐越手中的长剑,将剑尖揍到火口上来回移动,直到烧得灼黑。
青紫的伤口处剑尖落下的时候,齐越痛得闷哼。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肉。”
“确实如此。”
我承认我手头有些狠,久痛不如短痛。
“云隐,我连身上的肉都可以割下来送你!”许是痛得狠了,齐越伸过手来握到我臂上开始胡说。
手中的剑尖一滑,险些划出些不必要的伤口,还好我握得够紧。抬头本能要回他一句,视线里却看到站在洞口的四个护卫背影扭曲,于是到口的话改为了闷笑。
“你笑什么?”他拿眼瞪我,一双眼亮得灼人。
“我不吃人肉。所以,别为这不得已的方式追加堂皇的理由。”
剑下白骨已现,衬着伤口周边红红的筋肌,虽然手中平稳我看得却是头皮发麻。所幸他那解毒的药粉效果不错,只这么一忽流出来的已是红红的血液。
等到包裹好伤处坐下来,摊开的掌心,全是汗水。
“你看起来像个老手,我以为你应试不常做这种事才是。”
“基本常识,老手新手都一样。你要不要休息一会,恢复些体力。”我瞧他面色实在不怎么好看。
齐越很干脆合了眼。什么时候什么最重要,他一向分得清明。
只是,我却不知我何时竟也入了眠,并且做了梦。梦里有藤,将我攀沿缠绕,不能呼吸的时候睁了眼。
应是听了我的动静,四个护卫齐齐转过头来,然后,齐齐掉了回去。
极缓地转动视线,洞里很黑,可是早已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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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什么?
齐越,正牢牢倾在我身。
我倚着洞壁,他倚着我。头,枕在我颈间。
他在笑,嘴角开裂,轻轻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