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飘荡的,没个角落。
突然送来消息,说你负伤独自前行。
我以一种怎样狂乱潦草的极速,在这平宁的效外十里的树林将你寻觅。如何能给我一种力,让我不费吹力便让这隔了你的树影消失,让我得见你的颜容?
找到你了,你静倚马旁。
我糊乱地下马奔行如风却了无痕迹,不愿惊醒了你,怕你醒来的疼痛。
我走近了,无比挑剔你的容颜。你的眉线不应如此皱褶,你的眼帘不应如此合拢,你的唇角不应这样紧抿,你的脸色不应这样苍白,你的手线不应如此绷紧,你的衫衣不应如此损破,你身上的伤瘀不应如此的众多!如何能让你自己,变得如此狼狈,南云隐?
你不该是这样的,你不应是这样!你应该眉角舒展,唇角常笑,面色润泽,衣衫齐整;你应该,微笑若风,光华流转;你不应有如此的果断,你应该更怕死一些,没有人会将你责怪!
然而我又怎能将你挑剔,我又怎能将自己轻易地谅解?将你置于险地,我本是个祸首。
带你轻轻上马,让你尽量靠向我的身体,若有更好更快的方法,我决计不愿让你忍受这样颠沛的痛楚。
你醒来,对我笑,说齐越我认识你,你是齐越。夜色里你的眼眸晶亮唇弦轻弯,瞬间重又陷于晕沉。
心终于落下,无法描绘这样的心情,这是一种怎样的萌动。
南云隐,你合上的眼帘不会知道,我曾这样久久的注视,注视你平静的容颜,你唇角微微地笑意。我在你身影,久久不去地留连。
我开始省视自己,省视胸腔里那一颗动荡跳跃的心弦。
—————(齐越)
月光很轻盈地扑洒。这月,应是换了天日的弦。我是诧异的,何故一睡便睡了这许久?
发现身体作了位移,头顶是帐背后靠床,衫衣新换臂伤布条宛转。
明窗净几的屋,简极静极。木门开来的时候声音极微,有走近的影。我微睁了眼,一张极俊的脸有纠结的眉,眉下星朗的目映着月华的影。
他向我走来,眼光在我脸上不去地留连,半晌方才开口。
“醒了?”
柔和的音质缓沉似叹息,带着胸腔共振的音。
我微颔首,将嘴角作了个上拉的弧度。
“睡了两天。”
“比我想的要久一些。”我开口,语音沙哑喉头干涩。
“喝些水,润润喉头。”他说着从桌上取来茶水,避开我伸出的左手送至唇前,让我就着碗口喝了。
“感觉如何?”
“好些。”
他于是再不说话,只坐在床沿一径盯着我直瞧。那双眼里的波光太过浓艳,我率先别了眼面色怪异地赧然。
耳旁传来轻轻的哼笑,闷闷撞击在我的耳鼓,我有些着恼面上那层皮越发地红润。
“殿下——?”我开口,被他伸出的指覆了唇而打断。
“云隐,当我身在朝堂,我以为并且我也是这南离的太子;可是下了朝堂,我只是这万千之人的一人,平平常常的齐越,由其咱们二人相处的时候。所以,说了这么多次为什么还会忘记?实在应该受罚!”
他说完,便笑盈盈更坐近些许,修长的指转而在我左臂轻轻地揉压。
我看看他,本来也只是一时忘了,可是当他这么坐在那里认真凝视于我的时候,生生生出无法开口的意念,我奇怪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为何就是叫不出口,这似乎和我的性格大相径庭。
“你刚看什么?”我想着转了话题,可是开口才发现好奇心占据了舌头。
“我看么?看你这么个文秀之人,怎么那时就会有那么大胆的作法?”齐越边说边笑,好不得意似乎正中他的下怀,我于是不免又更恨我的舌头一些。
“你认为是什么样的原因,怕死?”
“须知若果真怕死的人是做不出这样举止来的,这我见得多了。”齐越摇头,并微笑。
“那末,还请你给我安个堂皇些的理由,我听了便是臂伤也不痛了。”
“果真有那样的效果,莫说有纵便是没有我也同你找些出来。”
“如此谢了。”
“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冷静的判断作出选择,云隐的表现总是那么让人意外,够果断啊。”
“这是个优点,”我点头,“还有没有?这点不够止痛。”我冲他笑。
“这伤,”齐越将指从我左臂上移至伤处,“很痛吧?”
“还好。”
“那马跑得很快!”
“有点。”
“找到你的时候,全身是血,到处是刮伤。”齐越转了面,星朗的目和着指在我的伤处翻飞,“这里是平宁,我作了绕道。”
“我猜过。”
“抽马一鞭的人,不是我,我脱不开身。因为,想见云隐并且我想你在那种地方也会不便,所以遣了人来,为了方便行事,我让手下的人扮了我。”
“扮得很好,他若不曾开口,在这样的黑夜我也不会辨出与你的不同。”
“露放消息之人应是处身营里,他只以为那便是我,匆忙之下集起了那些人。”
心中豁然,一直觉得要对付一国的太子实不应如此的轻率草蟒未免托大,虽然对方人手不多可这是明处谁知暗处是否如此,况林中也似乎并无埋伏。
“我的手下,总免不了以利益为先,所以才会答应你那样的要求。若是我,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云隐,你本是我相邀而来,没能带你好好赏游倒累你受伤,我很抱歉。”齐越说到这里,语音低了下来有些含糊,“我发现,让你受伤是我万分不愿的事实。”
室内一时陷于沉默。
我是不知如何开口,齐越则怔愣于我的面庞不知想些什么。
“你那手下,可还安然?”静了半天,终于还是我先开了口,觉得气氛有些微妙的怪异。
“这个,说起来也还巧合,你交他保存的玉倒帮了个大忙。”
“本是你的东西,我不过临时起意。况且,”我直面齐越,“要求策马本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不必自责也不必感到抱歉,那样的情况站在我的立场这是最好的选择。况且,我本男儿,偶尔承受些苦痛倒也有些益处。”
“云隐,”齐越弯下了腰笑得和如春风,“原来是一个很好看的人呢。”
“我自然是个人的。并且这话,你应该回去对你那些妃子说才是。”
“她们么?云隐本是和她们不同的存在!”说话间齐越站起来走至门旁,“说了这许久,你又已睡了两天也应该饿了,我叫人送饭过来。”
“齐越”,我叫住他。
“怎么?”他询声回头,侧脸上弧线柔和。
“你那时找到我,穿的可是白色的外衫?”
“不是,有什么不对?”
“没,我随便问问。”我想了想,那时的幻影不定是自己眼花。
齐越叫人端进来清淡的粥,亲看我吃了。然后告诉我说,我因为失血过多尚处于晕血症状,先喝点调理气血的粥然后再慢慢进补。
我被他的说法逗笑。
吃了粥又被他逼着休息。
实在不想睡了,已经睡得太过,我说。
那么,你躺着,我们说说话,他说。
今日怎么这么闲,我问。
他笑而不答。
我看看臂伤,因为他对此事很有些负疚于是不便再说,趁了他的意。
“云隐今年,多少岁了?”
“二十。”
“这么大了,怎么还未成家?”
“这要去问我娘。”我拿眼白瞄他。
“这和你娘有什么关系?”齐越笑问,只是我看他表情询问是假逗弄居多。
“因为我平素笨拙平庸,只有我娘替我找了。可还满意?”
“笨拙平庸?”齐越将两条眉挤了一条线,“你这么看自己啊,怎么我不觉得?”齐越将手轻敲了下巴作了个思考的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太子殿下的想法总是和别人不大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那么你怎么看我?”
“也是个人。”
齐越闷闷地笑,弯下腰头抵我完好的左臂,“我要将你那句话还你了,我果然也是个人只是你这回答也未免太过敷衍!不过,和云隐这么说话,总觉得心里无限地放松,觉得,你离我又近了一些。”
原来我们倒有些同感。我试着抽开手臂,被他压住了,不许。
“云隐,想来从前应是没有受过这样的皮肉之痛?”
“倒真是不曾。”
“这伤,因云隐不是习武之人恢复起来时间将会格外的长些,因此这阵子要委屈你不能外出,并且外面这几天也极不安全,到处是我皇叔齐诀的人手,你若出去我也不能放心。云隐若嫌无聊了,可在这屋外的院子走走。这几天我会比较忙,不能时常过来看你。所以,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我安排好了人在外面你只须叫上一声便可。”
我点头,有倦意上涌,觉得心中无限安宁。
“每日定时会有大夫来替你换药”,————我只听到了这里,他后边又说了些什么,我已模糊只得一句。
我听见他说,齐诀,你让我又一次有了决不饶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