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认真思索过,并一再咀嚼自己。
我喜欢温暖的亲情因为它包容宽厚;我喜欢相信这世上美好的东西总在多数;我希望自己有一颗虔诚谦恭的心,并一直在为之努力;我知道我于这浩淼的天地真的太小,可是纵是我的生命卑微渺小,只要我还站在这里这片广阔的大地,我愿尽这有限之生做我能做之事;我知道自己的重量,所以没有多么伟大的愿想,不是悲观没有人愿意平凡。我并非甘于平凡,只是我把自己看得很清。
然而虽是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认我性格里隐藏的惰性和自卑,让我习惯安于现状并只愿在现状上为之努力。
我设想过,我这重来的一生会一直平定安宁的走下去,为南府这个家很认真地努力。可是,我忘了人生重来不是按照设想的轨迹走的。我忘了,人生重来不可预知。
我想,我后来会走上与我设想截然不同的方向,除了齐越更多或许是源于我大哥,源于我深埋心底的那份不甘。
齐越,无论他动机如何,是他推动我走出了第一步;齐越,这个一国的太子他与我是朋友。我曾经的生活,我觉得我未曾高攀他也不是低就。
齐越,与他的这一场相识,我料不到会牵扯出这半生的风雨,换来这一世的纠缠。
我从未想过,我的人生会走向这个方向。
皇室,从来需要忠心的臣子。
“笼络人心也好,选拔人才也罢,这多少也还有个好处,是利大于弊的!”大哥微微展着手中明皇的锦书,“须知官宦人家的子弟,本就更有条件请来西席,所以你看那官家的子弟平日纵使多么的顽劣,纵使多么的不通也总能识得些字。而这其中顽劣的并不在多,大部分倒是愿意为之努力的,倘使更有几分聪明,那也自然算是人才。所以,自有了这三年一次对官员后代进行选拔的规距,不知也激励了多少官宦后代。”
“我只是奇怪,爹去了一年多,这锦书怎么还会送到这里来?就便是官籍未削但于我们家目前的境况这未免倒底不符了些,咱们家并没有第二个人还在朝为官。”大哥说完的时候对我微笑,其意不言自明。
我找不出理由否认,从齐越送我的玉说方便日后起,到而今这一纸明黄的锦书,联想他与我结识的种种我就是多么的愚笨有些事其实也已经很明显。只是我看不透他这样做有何好处,有何目的。
“那么,大哥可要去?”我想了许久才开口。
“长了这么大,”大哥的语气很缓笑容和暖,眼中有淡淡的光,“一直觉得自己心中空落落一无是处的样子。谁没有些少年的憧憬?我曾经有过无数的想法设想着长大了要怎样展示一番自己,纵使不能从愿然而定会尽我所能并不言悔,所以我从小就拼命地念书,只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如爹般青袍加身做得一番事业。可是,爹后来并不许我想着这个。七弟不知,我曾经怎样的自卑自怨过,觉得自己这一生大约就这么过了。说句不怕笑话的,爹去的时候我曾一度觉得心中松了口气。”大哥说这话的时候拳头微微握紧了又松开,“七弟宽容温厚,这一年中咱们弟兄的相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能从自己的自卑中放逐出来不仅因为出门一趟而最重要的是源于你。这世上只要我们肯去用心愿意努力,只要不是妄想又有多少事是做不成的呢?所以,如今即使我并不想去做什么官,可是让我心动的是我想看看自己的能力在哪里,而我自己又有几分之重?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大哥,其实他不知道,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光彩是如何感染了我。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地方松了。
我不想当个糊涂人,所以我用了齐越送我的玉,进了宫门想问个明白。
齐越对我的主动,似乎表现了莫大的心喜,这点也是我看不透的,他应该不是这样的热情。“云隐可是第一次主动找我!”齐越一直站在那里不住对我打量,并且一直在笑。
他的眼光,让我将将要出口的话全又吞了回去。
“今日天气这么好,不如一起去走走如何?”
于是,我们坐在了宽畅的马车里,去西面那片巨大狩猎场地里的马场。
“云隐,在想什么?”
我从怔愣中回过神,看着咫尺之距的齐越。
“咱们久已未见,你不能就拿这态度对我吧?”他看着我微笑。
“自然不是。”我慢吞吞应了声,想着接下来要如何开口。
“这是明着拿话糊我呢,”齐越的双手缓缓摊开,“从你先前上车就一直发愣到现在,我都看了一会儿了还说不是?”
我看看他缓缓将手伸进袋里,“我只是在想殿下送这东西,我依旧还了你罢!”说罢摊开掌,掌中正静躺着那块碧玉。
“我不是说了,”齐越将头侧了过来离我近了些,“这玉是送你的,好叫你日后有个方便。”说罢,伸出修长的指将我的手指一根根压了回去,重将那玉拢了起来。
“殿下,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看着合上的手缓声开口,“什么叫日后图个方便?”
“这个么?”齐越将双手枕向脑后双腿展得笔直靠在车壁上,“今天天气不错!”
这人说话惯常如此,我只是微笑看他。
“如若,”齐越嘴边的笑意很深,侧面向我的面孔眉目极为舒展,“我回答了你,你便再不能提还玉的事情。”
“好。”我说。
“那么,咱们先去马场再说,我好些日子未曾骑马了。”
我自然不能说什么,于是也收了玉展了双臂撑到脑后,靠到车壁上斜看窗外。车窗外的天空阳光明媚,这宫中的花草已是开得一片荼蘼,花香中不时有鸟语为伴。
“云隐喜欢马么?”齐越的声音极轻极细,仿似也跟着这马车一齐晃荡。
“自然。”我微应。
“那么,这样的天气我教你骑吧!”
我在已近三月的明媚阳光中回头,齐越脸上的表情已归淡微只余那双眼幽深漆黑,那双眼中有怎样的思量我看不透。
“云隐,”齐越脸上的表情奇异地柔和,“答应了如何?”
“殿下都不嫌弃我还有什么可说?你不知道我原该感到受宠若惊的。”我看他的表情忍不住微笑。
我看到,齐越的眉眼缓缓弯了起来,嘴角的弧线拉得极长。齐越,撇开其它的不说与他相处其实也算愉快。
一直喜欢马,喜欢那种优美流畅的身姿矫健的步伐,喜欢那种奔腾的气息洒脱的飞扬。
不得不说,齐越骑马的时候,纵横潇洒十分好看。
齐越让马房牵给我的是一匹极温驯的黑马,他果然教了我如何上马如何控马持缰耐心十足。这黑马很听话,一直跑得很慢。骑马,我相信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就是目前看齐越也是如此。只是,我只是第一次尝试,只敢让马小跑几步并不敢奔驰,来来回回让马跑了几回后,我身上便有了热意泛上来,并且觉得腿沿酸得厉害于是不愿再骑。只坐在地上看齐越控马奔驰,他的衣衫连同发丝都在这春日的阳光下飞舞。
好一阵后,他才下马走到我旁边坐下,整个人都显得很放松的样子。
天很阔,有白云飘过,春风轻拂柔和细致,四周很静。
“云隐,我曾问过你一次你是否真当甘于现状,那么我今日便要再问你一次?”齐越面向远方,终于开口打破了这沉默。
“我记得我也曾说,于此事我未想得那么远。”我回答很缓。
“若给你个机会,可愿去试?”
“我想不明白,殿下这样做的理由。”他问的问题,若在不久前我是会干脆的回答他的,可是现在我已不敢确定。
“理由,我只是觉得云隐是个很聪明的人,不应如此就过了一生的。”齐越说完的时候又转了头面向我,“还有一个原因,连我自己也还不明白。”
齐越脸上的表情很柔和,我实在无法把这样一个人和别人数次与我所说的他对等起来,觉得这似乎不是一个人。
“那么,前次青酒的事,多谢!”我微语,未在多说什么。
“我们是朋友,无论你怎么想,我有能力帮你的地方便不吝啬。所以,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我会认真考虑殿下所说。”那个下午,走的时候我对齐越说。
“那么,不要太久,时日不多。”他说。
那天下午,坐在那片马场,齐越还说了许多话,若归结于一句那便是男儿一世,不能白活了一遭,与大哥的想法奇异地相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