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比东流水更长》 第二章 有趣的人

    南云隐的母亲，是个温柔的人。我观察多日，发现她对什么都是温柔的，温柔得似乎没了自己。她不会对谁发脾气，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脸上随时都有淡淡的笑意。

    她对我笑的时候，我爱看她的眼睛，她的眼很黑，但黑得太过成了一潭死水。她四十岁不到，看起来依然年轻，可她的气息却让我想起死亡。那种再没有什么值得追求，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淡然，在我看来，活着与死去无疑。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我最初见她的时候，竟表现出一种惊人的智慧，曾无疑让我觉得在这个天地里生活或许也没有那么糟糕。

    我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木窗外正透进一丝天光，天刚拂晓。第一个看到的人，当然就是南云隐的娘，李秋，她正站在我床边。

    我对她说，你是谁，我不是死了么？

    她对着我淡淡的笑，然后告诉我，你要是死了倒好，还可以为我省些吃饭钱，可惜没有死成，我是你娘，李秋。

    我听了很平静，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又说了一句，对不起你儿子睡了一觉犯傻了，他忘了自己叫什么名了。

    她还是对着我淡淡地笑，然后她说，没关系，反正你从来也没聪明过，你叫南云隐。

    你儿子姓南？好姓，我想了想才接着问，那他老子叫什么？

    南曲！

    我哦了一声，学她的样笑了笑，继续对她说，那你儿子多大了？

    十八，她回答的很快。

    我看看窗外，天已大亮，光从木窗透进来，打在她脸上，那张脸并不见美，但很清秀。于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她甜甜一笑说娘，你儿子我越活越老，你怎么却越活越年轻了？

    那是因为你越来越傻了，她看着我说得温柔。

    于是我很想哭，并开始觉得她是个有趣的人。

    可惜她的有趣恰昙花一现。自那一日早间以后，无论我百搬逗弄，她终是不在如那日般答得妙趣生横。于是我想，她的聪明，是要有时机的。

    当然这么个大家，有趣的当不只李秋，我观察了几日，竟观察出趣味来了，觉得这么多人，居住在同一个府里，竟能做到互不往来，互不相干，这实在稀奇，并且南曲的这几个老婆竟然并不争宠，这样的胸襟更是让我惊奇了好一阵子。或许是我的前生一直与床为伴的缘故，少与人接触，平生竟是第一次如此距离的看到这些人情事故。白天观察，夜晚难眠的时候，便拿了出来分析总结，乐此不疲，转眼便度过了我来这里的第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中，我总共见过南曲三次。

    没见南曲前，我一直认为有个这么诗意的名字，必是个长得多么温柔文弱的人物。我见到他了，于是真的觉得长得不错，只是离我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南曲长得十分威武雄壮，浓眉大眼，以前看过的书里描绘的长得浩然正气怕不就是这么个样。于是我很庆幸，南云隐有个好爹，看起来就是一个标准的好人。

    第二次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接待一个贵客，态度真诚，满面笑容，连背都微微的弯曲了，并亲自双手端着茶，小心地递进那个贵客手里。于是我想，这真是一个十分周到的人。

    第三次见他前，我已知道他是一个官，心里根据他的外貌和他上次接待客人的态度推断，他必是一个好官，看来百姓有福了。于是觉得他即便娶了那么几房妻妾后又丢着不管也是值得原谅的了，必竟要撑起这么大一个家，同时还要做一个好官，这是人都难以兼顾。

    第三次见他的时候，我有些吃惊，以至于张大了嘴久久没能合上。当然我这模样是没人能看见的，我不过又是偷偷跑来观察人的罢了。

    我看见他高高地坐在椅上，当然椅子其实并不多高，而是他的神态高。他满脸的冰冷，哪有半分上次的影子。我看见背对我站着一个人，背微微地躬着，手上拿着一个什么东西要递到他手上的样子，他却将手紧紧地放在身侧一动不动。那人见他一直不接，大约是急得冒汗，我看见他不断举起宽大的袖在脸上拭着。真是见鬼了，这情景分明就是和上次反过来了。若非亲眼所见，我还以为这站着的那个人才是他。

    于是，现在我不敢断定南曲是一个怎样的人了。想了好久，只勉强想出了一个词来形容他，有趣的人！

    所以，当我拥有健康的身体，并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了这些人情事故后，得出一个艰难的结论：这个世界，它没有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