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不睡，可是我还是睡着了。
“去叫醒吧，饿了这许多天了！”
“再让她睡会儿吧，刚还做噩梦呢，吓得叫阿娘，我哄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我们这孩子那也是多灾多难，当年在雪地里……唉！差点冻死，还好你暖在xng口九九八十一天，跟怀胎十月也差不了多少。”
“谁说不是呢！我和你是还好了，你煮好东西给我吃，熬好米汤给雪儿。你想想胖婶才难呢？青儿身上滚烫，比谁发烧都烫，衣服都穿不上，被子盖上去就被熏焦了。亏得胖婶，一趟趟往家里担雪，用雪搓孩子的身子，也是这样长的日子。”
“好在，这两孩子，现在还好，以后会孝顺我们的。再过几年，让跟阿牛圆房了，我们就享福了呢！嘿嘿嘿嘿……”阿爹笑了，又压低了声音，怕吵了我吧！
可是我都听到了，却难过起来，泪水迷了眼，哗哗地在枕头上。拉起被沿，一直遮到眼以上的额头。我果然不是阿娘和阿爹的孩子么？阿牛哥是我哥哥啊，怎么能娶我呢？
我以前老做一个梦，一个小婴孩，睡在篮子里，有锦绣的小被褥。极美的一个女子，伏膝在婴孩旁，脸色比雪还白。只嘴边一缕血，艳极。衣饰一律是绿色，手腕处一对翡翠祖母绿的镯子。这女子用手安抚孩子时，镯子碰到了孩子的脸颊，孩子一个激灵，血便滴到了镯子上。这女子拉开婴孩臂膀，取下头上发簪一支，狠心用力刻下去。婴孩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女人用手捂着这孩子的嘴。泪水扑簌簌就下来了，但见她又狠命咬下右手食指腹，用血封了那臂膀上的刺伤。只看一眼旁边的蓝衣女子，凄美一笑。蓝衣女子早哭成了泪人，坐在雪地中似塑住一般……
每次梦醒，枕上总是洇shi一片，那个婴孩是谁？为何总在我梦里？
我也问过阿娘，她只吱吱呜呜说：“梦里的事，当不得真！”可是这几年，我的容貌愈加像梦里那个女子。跟阿娘反倒一点没相似处，阿娘是圆脸，福嘟嘟的。那女子是瓜子脸，我也是；那女子有柳叶一样的细眉，我的眉是怎样也不像阿娘的浓眉。莫不是，我真的不是阿娘的孩子？
“也不好就这么定了，得看看孩子的心思。我看青儿对雪儿也有心，你看，这次青儿就一下跳下去救雪儿了。”
“那不是委屈了我们阿牛？阿牛可是好孩子，他可疼着雪儿呢！我不同意啊！”
我是谁？我爹娘是谁？为什么不要我？
“哇！”我不禁哭出了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阿娘冲进来，拍着我后背。
“我哪里来的？娘，你告诉我，我哪里来的？”泪水滴在被子上，shi了。
阿娘迟疑了下……“你这孩子，被水淹了次，莫不是中邪了，竟然又说起糊涂话来了。躺下，闭眼！”我被阿爹的大声呵斥，一时呆呆，倒头睡下，眼是闭了，可泪水却没停。
阿娘就坐在huang边，拍着我后背，似是呜咽着唱着我儿时的小调：雪地茫茫，月儿茫茫，心儿也茫茫……
一会儿阿爹端了吃的进来。笑着说：“我雪儿醒了么？来来来，喝汤啰！”那声音柔和的跟棉花一样，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来，阿娘喂！”“我的孩子啊！刚才你又做噩梦了，还一个劲嚷着，说你是从哪里来的。笑话，你是我生的呗！就是一个大冬天，那个冷啊！我们这儿，本来就一个月亮可以照照，惨淡得很。种点米麦都难，好不容易才把你给养活，你可不许胡思乱想。”
好像爹娘说的是对的，可是被子上一滩洇shi的难道不是我的泪水？
“快吃吧！阿爹可是熬了好久了。这个楚根我特意上山挖的，磨成粉，才做了这几个圆子，等你要啊，明天我再去。”
“也得亏两孩子，阿牛去采了西子丹草，青儿找了红冉花，这两样一起吃，你可很快恢复体力了。阿牛又瞒着你爹去山腰舀了离恨水回来，做这圆子汤。被阿爹骂了一通。”
什么？离恨水！不是说那个妖怪住的地方么？阿娘从不让我们去，说万一那蓝色的妖怪发了狠，可怎么办。阿牛哥可真是胆子大，明天可不能再去了。
阿牛哥站在门口，偷偷往里看。
“阿牛哥，你进来，这个真好吃。”我笑着说。
阿牛慢慢挪着步子进来，一脸的憨笑，用手摸着后脑勺，说：“你喜欢？我，我，我明天再去舀些！”
“不要，不要了，我不喜欢了。你别去了！千万别去！”
“哦！不好吃啊？”
“是的，一点都不好吃。你给我讲讲山腰的妖怪呗！”
“傻丫头！他要看到妖怪，还能回来啊！”阿娘笑着说，阿爹也笑了。
“我等等再告诉你妖怪的事！现在先去告诉青儿，你吃了圆子就要好了哩！”
阿牛哥一溜烟就跑了。
爹和娘刚出去，阿牛就带着青儿来了。我们围在一起，死里逃生的快乐，是一般人难以体会的。手拉着手笑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没叫上我一起去找离恨水呢？我可生气了。要是一起去，我拿个大锅，可以取好多水，雪儿就可以一直喝到好。”青儿明显有点生气了，嗔怪着阿牛。
阿牛摸摸头，腼腆着说：“那时就想着快点取水回来，你不晓得，我连锅都没拿，用水莲叶兜着回来的，还洒了一大半呢！”
“真够笨的！”青儿瞟一眼阿牛说。阿牛还是只一味地笑。
“不过今儿早上，我娘去桥边洗衣服，听说河水都快见底了。三爷爷带打猎的爷们出村都没走桥，直接在河底就过去了呢！”青儿说。
“不会吧？那水是离恨水流下来的。我昨儿去，离恨水那里一个大水池，跟个大湖一样，怎么会干了呢？”阿牛疑惑着。
我说：“阿牛哥，肯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你再想想。”
“好像是有的，”阿牛皱着眉头，习惯性地摸着后脑勺，说：“那个湖上面有个大石头，形状像鸡蛋一样。再上面从山上冲下来一股水流，直接冲在那石鸡蛋上。”
“石鸡蛋？阿牛你确定是鸡蛋么？”青儿问。
“不是鸡蛋啦！比鸡蛋要大，而且看上去像是石头的。不过还发光呢？”
“发光？什么样的光？蓝色的么？我听阿娘说上面有蓝色妖怪呢！”我说。
“不是，不是，不是蓝色的。是红色的，像火红一样的，一个大火球。那个水流冲上去都变成雾气了。”
“你是说，我们村的水是那个离恨水流下来的。现在离恨水上面的泉水浇在一个石鸡蛋上变成了水雾。所以我们村的河水就没了？”青儿这样猜测着。
“青儿，你好聪明啊！好像是这样的哦！”阿牛又呆萌地笑笑。
“聪明你个头啊！都跟你一样，舀水也不叫上我！”青儿又怪起阿牛来，“不如我们现在去看看。”
“阿爹会打我的。刚就打我了，说我自己去离恨水。”阿牛一副怯怯地样子。
“是啊！青儿，阿娘是说过，不许我们自己去的，说是有妖怪要吃孩子呢！”我也跟着阿牛说。
“我们还是孩子么？我们早不是了，我还差半个头都快跟树易伯伯一样高了呢！阿牛你都高过你爹了。再说了，我们三个不说，谁知道我们去了离恨水啊！”
也对，青儿就是聪明。我也掀了被子，准备跟他们一起去。西子丹和红冉花确实是好东西，一吃身上就有劲，何况楚根粉做的丸子填了肚子，可以饱一天呢！那个离恨水据说可以使药性翻几倍。我现在浑身都是劲呢！
其实，我也想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蓝色妖怪，昨天那个肯定不是做梦，如果我没有及时叫阿娘，或者阿娘没有很快进来，那个蓝色妖怪就自己进来了呢！或许我就真的被吃了呢！
我们三个跑出院子的时候，整个大地开始摇晃起来。阿牛和青儿一边一个拉着我，大家都跑到桥边大树下，那里空地大。河里已经没有一滴水，连岸边的树叶也打卷了。有的人家已经断水了，没断水的也没多少了。胖婶拎了个瓦罐，抱在怀里，跟抱青儿似的宝贝着。青儿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他阿娘。拉着我挤到胖婶身边，胖婶拉着青儿眼泪快出来了，又笑着说：“青儿不怕，不怕，娘这里还有半罐子水呢！都给你喝。”
“你没事就好，水不水的，你拿好自己喝！”
哄！哄！呼啦啦！
不好，村子里的茅草房着火了，是青儿家的。又一个着火了，是猎户三爷爷的。
“啊呀呀！我的家啊！我的粮食都在里面呢？这可怎么好呢！大家快去救啊！”胖婶哭喊着要冲过去了。
大家拉住她，青儿扯了她衣服：“阿娘，没用的，水也没有怎么救？这会儿过去要被烧死的。听我的，别去！”
我忽然觉得青儿好有道理，好像我爹，很有男人味。青儿把胖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脸埋进自己的xng脯，轻轻按着她的头，安慰说：“没事，没事的，有儿子呢！房子儿子以后砍了树再造。我还可以挖楚根给你吃。”
只见胖婶的头点了几下。凌乱的头发，花白地飘在风里……
这个村庄，映照在火光中，连咫尺山都被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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