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婉婉在一起这么长的日子，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重话，一时之间，她仿佛也有些惊讶。只不过，那一丝讶异的神色在她脸上不过停留了几秒钟，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如湖水般沉静的面容。
“你们中国人永远也不会明白家族的意义。”她微微弯了一下嘴角，又道：“在你看来，他们让我爷爷唯一的亲孙女儿去接近你，是下了血本在利用我。但在我看来，却是整个家族对我信任的表现，他们是将整个家族的命运，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由冷哼了一声：“别说得那么道貌岸然。家族？你们日本人都是冷血的，哪里会懂这个。”
婉婉声音一沉：“我不允许你侮辱我的民族。不过，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所以可以不和你计较。但是你最好记得，你现在在我们的地盘，你最好的朋友也在我们手里。所以，请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对我们保持起码的尊重。”
“那你对我呢？尊重了吗？”我冷笑了一声，“大一的时候，在海边，是你故意制造的一场意外吧？”
“是。”婉婉没有否认，“我们觉得很奇怪，你的身上有一种我们梦寐以求的特殊能力。但是我们不知道这究竟是遗传，还是因为你阿爹是道士，你师父是和尚，你学习了道佛两家本事的缘故。当时在海边，我确实是为了进一步接近你，却也是想看一看你的能力究竟有多少。”
我不由好笑：“试探我的能力？呵……那你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就当年在海边那弱小的灵体，连近我的身都不可能。”
“但当年在地下基地，你的表现并没有那次那么好。看来，你的进步也很大。”她说完这些，带着一丝探究的神色看着我道：“其实我很好奇，以你经历的这一切来说，目前的你应该很愤怒才是。不过，你看起来，好像还算平静。”
“愤怒？”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眼圈却红了，“苏婉婉，也许你被你爱的人欺骗，会觉得愤怒。可是我，我只是觉得悲哀。”
她大概也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回答，不由怔了片刻，才低声道：“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但请你相信，与你在一起时，我是真诚地去对待你的……”
“别他妈跟我说这些屁话了！”我再也无法自持，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你要是真诚，就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情！得了吧，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也没有必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不过你放心，我不怪你，是我自己笨，才会被人利用。不过，你们日本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你们研究了中国文化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听过什么是’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你们，就是‘小人’。”
婉婉抿了抿嘴唇，竟然没有反驳，只是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欺骗了你是事实，所以，我容许你有你的脾气。这几天，请你好好休息，我爷爷也需要一个健康的你。”话说完，她站起来对了行了一个日本人的礼，就准备向外走去。
“等等！”我脱口而出，还是拦住了她。有个问题，如果我不问，我怕我自己会后悔。
“怎么？”婉婉回过头来，就像从前那样耐心地望着我，又给了我一种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的错觉。
我定定神，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两年多来，你对我除了完成任务以外，有没有产生过一点点别的感情？”
婉婉浅浅笑了一下：“我以为像你这样修佛的人，是不会问这么俗气的问题的。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可以回答你。”她顿了顿，仿佛是认真思考了一番，才又道：“我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属于人类的感情。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还做不到完全不动感情。但是肖遥，我希望你明白，无论我对你的感情深或浅，它都比不上属于我的使命。”
我扯了扯嘴角：“明白了，你说的，大概就是你们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吧？这是你们的忠诚，但是在中国，忠诚却不仅仅是这个含义。不过……你们这辈子应该都学不会了。”话说完，我径直绕过她，率先走出了门去。
其实……我只是不想让她看见我的眼泪，不想让她看见我的懦弱。
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很傻，可是那个青春年少的自己，其实也傻得很可爱不是吗？正因为当时年少，所以才能莽撞地勇敢，正因为当时无知，所以才能坦然地懦弱，才能……在心里流下眼泪，和自己所以为的此生挚爱告别。
大头已经在门口等待了我多时，这会儿一见我走出去，就立刻迎了上来。不过，他还没有说完我的名字，就愣住了：“你……你咋了？”
我抬起手来抹了一把泪，摇了摇头，却仍是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大头何其聪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拽着我就向一个方向走去。“我刚才已经问过了在哪儿休息，走吧，咱先去蒙头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我不知道他当初和杨丽天各一方时，是不是也是靠这个办法缓过来，但此时的我，实在没有多少独立思考的能力了。
到了房间里，我直接把自己缩到了一个角落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心里有一点点安全的感觉。大头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过去收拾“床铺”。
“我说，这日本人也真是奇怪。你看，这房间里，比地板高的就只有咱俩，别的啥也没有。这坐在地上也就算了，睡也睡地上？怪不得这么多被子放在柜子里了。”他一边收拾一边自言自语着，但是我知道，他只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
“你说这样好不好？咱们地上垫两床被子，身上再盖两床。反正也不是咱们的东西，不糟蹋白不糟蹋……想当年，日本鬼子糟蹋了咱们多少东西啊！远的不说，就说这苏婉婉，不就好好地把你一大好男青年给糟蹋了吗？”
他这话，让我一时没忍住，扑哧笑了一声。
“哎！笑了啊！”大头立刻围了过来，“你他妈笑了就别再跟个娘儿们似的哭哭啼啼了，一大老爷们儿，像话吗！”
“谁娘儿们了！”我一把推开他，心里却真的好受了很多。我刚才只是需要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如果憋着，才会让我伤得更深。
大头挑了挑眉，笑嘻嘻道：“知道跟我对骂，就证明你没事儿了。唉，我说，失恋嘛，也没啥大不了的，就当是体验人生了。我觉着吧，你这人恢复能力也挺强的，要是没事儿了，不如赶紧跟我说说这一切都是咋回事儿？咱俩被弄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总要想想办法怎么走吧？我可不信他们会简简单单就让咱们离开。”
我无奈地看他一眼，叹气道：“咋回事儿，还能是咋回事儿？就是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呗，苏婉婉身份不一般，我们都他妈的被利用了。”
“啧啧……真的？”大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摇头道：“唉……我就知道那娘儿们不是个好东西，果然，她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不过，他们为啥找上你？”
“说是我有特殊的能力，所以从我还在小山村里生活的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经在观察我了。”
“啥特殊能力？”
我摇摇头：“不知道，她还没有说。但是，我的这种特殊能力，能帮她救她爷爷。哦……对了，他们好像就是那个金黄色骷髅的组织的。我刚才在另一个房间，看见那种一模一样的骷髅了。”
“真的假的？”大头连连咂嘴，“我的妈呀，这回可真是陪着你跳进火坑里来了！你赶紧的吧，别伤春悲秋了，失恋没啥大不了的。咱们想想办法，离开这个诡异的组织，才是正经事儿！”
我瞪了他一眼，却不得不承认在他的胡搅蛮缠之下，我刚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似乎一下子就已经减轻了不少。
“瞪我干啥？”大头撇撇嘴，“我跟你说，日本人那都是丧心病狂的，咱们不能轻信。”
我应了一声，道：“我知道，不过其实，如果苏婉婉没有这样利用我，而是直接提出来让我帮忙，说不定我反而会更加乐于接受。”
“放屁！”大头立刻道，“苏婉婉是他妈日本人就已经让我很不能忍受了，结果她还是那个该死的黄金骷髅组织的？我跟你说，无论是站在个人还是国家的角度，这个忙，咱们都不能帮！”
“你这个人感情因素也忒重了……”
“是你婆婆妈妈。”大头打断我的话，异常严肃地对我道：“我告诉你肖遥，不管他们要你怎么救苏婉婉的爷爷，你都不能答应，知道不？要是你帮忙，咱这兄弟就别做了。”
